第5章 计算者 九个人和系着的箱子
震耳欲聋、令人厌恶的声音扑向了花岗岩,震得沼泽也起了波澜。克莉丝蒂被震得向上颠了一下。矮胖女人号啕大哭起来。就连无所畏惧的扬·奥伯迈尔——无所不在的主的传教士,也一个哆嗦,把头往瘦骨嶙峋得可怕的肩膀里缩了缩。乔布捂住了耳朵。
警报声戛然而止,寂静裹挟了众人。沼泽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谁在小声议论,又似是在呼吸。藻毯里有什么东西时而咯吱作响,时而冒出咔嚓声。开始涨潮了。
“是时候了。”厄温站了起来,说道,“不要忘了你自己的木杆。”
他用匕首将绳子割成一长一短的两段,长的那截一头拴在克莉丝蒂的腰上,短的那截一头绑在空金属箱的提手上;两截绳子空的一头都缠到了他自己的腰上,缠在比空空如也的背包稍微低些的位置,并牢牢地打上了结。
“来,出发。”
接着,又开始訇然作响,轰鸣声一直传向远方。庞大而轻巧的箱子跟声波形成了强烈的共振,在石头上跳个不停。海梅·卡萨达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可见他有多么愉快。尤斯特冷笑了一声,啐了一口,“别让我在沼泽里碰见你,聪明人。”
很快,箱子不再咚咚作响,而是在水藻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岩坡很缓,肉眼察觉不出它向低处倾斜,也很难弄明白,哪里是马尾藻沼泽的确切边界。刚开始,在交杂的新鲜和腐烂的水藻下还能感觉到岩石地面和脚下爆开的一串串饱满的复果。后来就感觉不到了,再走几十步,植被织成的浮毯就开始随着每一步徐徐摇动。水鞋踩出吧嗒吧嗒的响声。
“我把腿弄湿了。”克莉丝蒂说。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这些积水一点都不冷。”
“水很浅,是盐度极低的边缘海,”厄温解释道,“很容易吸收热量。虽然水浅,但是也足够把我们淹没了,所以要抓好木杆。”
“横着抓吗?”
“没错。如果腿陷进去了,就尽力把腹部趴在木杆上面。我会把你拉出来。”
“我们要走一整晚吗?”
“对,如果没有明显的危险的话。”
“那白天我们做什么?”
“跟晚上一样。走得越快越好。”
“‘快’!你以为我们在开牵引船吗?”
“箱子不碍事。等一下……站住,我说!”
“发生什么事了?”克莉丝蒂停了下来。
“好像有谁跟着我们……”
果然:沼泽上有规律的涟漪比铜色的月光更可靠,出卖了尾随的人。厄温吧嗒吧嗒地踩着水鞋,就像长着脚蹼的水禽,回身走向岸边。他将木杆留在了左手,而右手随意地搁在刀柄上。
“站住。”厄温命令道。
如果莱拉有武器,她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她用性感沙哑的声音低声问道:“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
她没有木杆,也没有水鞋。
“不。”厄温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会成为累赘的,我保证。”
“那你的……雇主呢?不再想想吗?”
“马蒂亚斯?他留下了,藏了起来。花岗岩里有缝隙……很小的一条。他让我找别的地方,那里没有多余的位置了,这里的晚上也很亮,一定会被发现的。或者被他们之中的谁出卖……”莱拉扭头,用下巴指了下岸边,“他想死就让他去死吧。”她恨恨地继续道,“我可决定走了。那么,我能和你们一起吗?”
“我说了:不行。回去吧,去求尤斯特,他会带上你的。”
莱拉没有争辩也没有央求,而是向他投去带着仇恨的灼人目光,然后陡然转身,激得沼泽的浮毯一阵摇晃,然后径直朝岸边走去。
“我们有备用的水鞋。”克莉丝蒂轻声说。
“那是我们自己要用的。”厄温打断她的话,“我们别浪费时间。往前走。”
“顺便问一句……你之前有没有注意到,那舌头是从哪儿爬出来的?”克莉丝蒂扭头四顾。
“别担心,舌怪被我们落在右边了。除非它到处爬……快走。下次直接照我说的做,别废话。顺便说一句,别在同一个地方站太久,会陷下去的。”
“即使穿着水鞋?”
“不知道。但是最好别碰运气。”
沼泽上的藻毯在铜色的月光下泛着无烟煤样的光泽。一汪汪水洼上像是覆盖了一层赤锈色的薄膜。水鞋发出黏稠的吧唧声。不时有小生物惊慌地发出叽叽吱吱的声音,匆忙地离开原地,藏进柔韧的浮毯里。不是小蝾螈就是蝌蚪。
“好歹承认一次,说你并不是完全对沼泽了若指掌。”克莉丝蒂扭头,嘲弄地说,“不然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简直是个行家……”
“你这是想说什么?”
“承认——也就是说,并不是毫无希望的。这是恭维话。”
“我很感动……顺便说,我建议你看前面。还有注意脚下。”
“这些蝌蚪很危险吗?”
“除非你吃了太多蝌蚪。它们有微弱的毒性,但总体来说还是可食用的。”
克莉丝蒂哆嗦了一下。
“你是想说,我们必须以它们为食?”
“是‘可以’以它们为食……停。看到前面的草墩了吗?”
“看到了。”
“从它右边大概十步的地方绕过去。”
他们绕过了草墩。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不明白。”克莉丝蒂说,“在我看来,那就是普通的草墩。一团水藻。”
“也许吧。但我们会在白天去验证,而不是晚上。再走二十步然后停下。”
“为什么?”
“我想回头看看。”
“看尤斯特和其他人?”
“嗯哼。”
似乎,厄温确实拥有超凡的嗅觉:他选择的地方十分安全,克莉丝蒂也忍着没发表刻薄的意见。也许,在浸润于沼液的杂乱缠结的藻层下,藏着一片石头浅滩。
“还真是这样。”细看一番后,厄温说道,“他们已经动身了。就照着我们的路线。还打着手电筒,这群白痴。”
“我们走得还不算远,”克莉丝蒂失望地拖长声音说,“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这是沼泽。沼泽喜欢性急的人——爱把他们吃掉。”
“你自己还说‘越快越好’。”
“怎么,连胡话也不让说了吗?”
“他们有多少人?”克莉丝蒂沉默了会儿,问。
“看不见……大概七个,算上那个妓女。皮条客一定不在里面——我了解这种人。冥顽不灵的白痴。”
“走吧。”克莉丝蒂扯了扯绳子。
“等一下。快半小时了。”
等了不到一分钟,沼泽上空重新响起警报的长啸。聚光灯骤然亮起,沿着岸边扫过,在夜幕中一下照亮了岩石、虬结的水藻,还有注定难逃厄运的小树林的残丛。
紧接着,在夜幕被一分为二的刹那,西边有什么突然强烈地闪烁了一下,又熄灭了。传来了一阵短暂的咝咝声,就像是往炙热的煎锅上吐了口唾沫。随即有什么发出了巨大的炸响——也许是花岗岩因为耐受不住高温而爆裂了。
“好了。”厄温确认道,“少一个人了。”
黎明破晓时,厄温宣布歇息一会儿。最小的第三个月亮,在像是熊熊燃烧的猩红霞光的吞食下,很快黯淡了下来。沼泽上空飘着一层薄雾。成群的昆虫活跃起来,无疑是吸血的品种,但看起来,人血似乎对它们并没有吸引力。它们倒是没有咬人,但是往眼睛里爬,往耳朵里拱,往衣领里钻。
大概只有在良好的光学条件下,才能从这里看清被舍弃的海岸上植物的树顶和瞭望塔上的观察者。海岸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存在过——在西边的地平线上,没有一点标记,没有一丝踪迹,甚至没有一道模糊难辨的暗色线条。看起来就像已经到了马尾藻沼泽的腹地,尽管实际上这还只是沿岸地区。
再也没有碰到浅滩,从午夜到清晨,脚边都是绵延的浮毯。厄温把两根木杆平行放置,将箱子架在了上面,然后坐到箱盖的边缘上,邀请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休息一下。”
“先把脸转过去。”
“为什么?”
“我要做一件事。”
“我也是,而且你可以不把脸转过去。习惯一下。”
一分钟后,他们背靠背地坐在箱子上,享受着将酸痛的双腿从沼泽中拔出的喜悦。不约而同地,两人看向了西面。在大约一千米半之外,尤斯特一行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昨晚他们落后了至少一个小时。
“你怎么想到的?”克莉丝蒂问。
“想到什么?”
“箱子。不然我们就得直接在泥里打滚了。”
“还有更合意的,”厄温宽慰道,“你要睡在哪里——箱子上?只是为了坐一坐,可不值得为了箱子付出食物。”
“那还能做什么?”
“比如说,渡过水面。”
“两个人一起?”
“一个一个来。水面不宽的话,我们的绳子够长。”
“我一片水面也没看见。”
“以后会看见的。等等……我不会说得十足肯定,但,我们似乎很走运……是不是?”
“什么?”
厄温没有回答,他从箱子上站了起来,用水鞋摆弄着浮毯,直到在上面看到一根不起眼的、翘起大概一拃高的草茎。从外表上看,这是某种灌木的幼芽,从不知怎的被风带到这里的孢子里钻了出来,稍稍有些枯萎。厄温认真且万分小心地观察完草茎后,摇摇头,脱下衣服,隔着密实的布料抓住了这根幼芽。
植物回以用力一拉,厄温差点没脸朝下摔进泥里。藻毯被踩得下陷,喷涌而出的棕褐色汁液淹没了他踩着水鞋的双腿,直至小腿中部。克莉丝蒂看到,在厄温背上那极白的皮肤下,他的肌肉是怎么极力绷紧的,她听到了他的呻吟,但他没有松开那株植物。渐渐地,柔韧的藤蔓——抑或是枝条?——投降了,离开了浮毯。于是,猝不及防地,反抗骤然减弱。厄温仰面摔倒。沼泽咂巴了一下嘴。
灵活的“绳套”准确无误地找到人类的躯体,抽打着,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红色的伤痕,然后不断试图套住在泥泞里翻来覆去的身体。克莉丝蒂尖叫了一声,从箱子上跳了下来,笨拙而焦急地走来走去,用水鞋去踩如小喷泉般涌出的脏水,不知道是冲上来帮忙还是要割断绳子逃跑。
“刀斜着!”厄温声音嘶哑地说,“不是这里!远些……”
绷直的藤蔓在刀刃下恐惧地尖叫起来,但束手就擒了。断掉的另一头机灵地缩进褐绿的沼泽浮毯里。厄温气喘吁吁地站起来,试着弄干净满身的污泥。
“谢谢……”
“笨蛋!”克莉丝蒂不客气地扔下一句,“你什么都要碰一碰吗?”
厄温笑了起来。还缠着他的那段藤蔓萎靡不振地微颤着。它看起来长约四米。
“还过得去……”
“我不明白。”克莉丝蒂说。
“幸好我还是没放走这没用的东西。”厄温一边说一边将衣服套到头上,碰到伤痕的时候皱了皱眉,“如果是它的成体……我见过那样的伤口,胆小的人可看不得那场面。有些人被一击毙命。”
被割下的那截植物最后颤了一下,静止不动了。厄温小心翼翼地将它的长鞭缠起来。
“这是什么,武器?”
“嗯哼。”
“对付人的?”
“对付所有东西。”
他们重新坐回了箱子上。
“你最好找到点能吃的东西。”克莉丝蒂说。
厄温摇摇头。
“这里没有。如果我们一路顺利,那么明天可能会遇到。今天肯定是得饿肚子了。喝点水吧,能让你舒服点。”
“这里的水让我觉得恶心。你的‘本地资源’呢?”
“会有的,只要这里没有人赶到我们前面。大约一百年前,深渊星就开始将怙恶不悛的罪犯放逐到马尾藻沼泽。无须怀疑:就算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什么还没有被吃掉,也一定已经被吓跑了。我们在这里什么也找不到,除了蝌蚪。即使是蝌蚪,也很少。”
“再远些呢?”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听着,或许关于吃的已经聊得够多了?我们来聊聊别的吧,随便什么东西。”
“聊什么?”克莉丝蒂问,没有回头。
“比如说,聊聊你为什么决定跟我走,而不是跟他们。”厄温朝着正在靠近的尤斯特的队伍的方向偏了偏头。
“你对这个感兴趣?”
“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解释一下吧。”
“我以为你是个硬汉。”
“而实际上呢?”厄温笑吟吟地问道。
“上班族。”克莉丝蒂解释道,“你脱掉衣服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明白了。苍白的身体,连点脂肪也……你的确从来没有来过这种边远地带。”
“后悔吗?”
“现在不。但如果要重新选的话……不知道,我不知道。尤斯特当然是个败类,但看起来比你可靠一些。原谅我说得这么直接。”
“没关系。顺便告诉你,现在改变主意也不迟。”
克莉丝蒂没有回答,厄温也没有逼她。两人一边休息,一边久久地凝视着在沼泽里拖着一条长约五十步的队伍的尤斯特一行人,看着他们逐渐靠近。
走在队列最前面的是莱拉。她追了上来,愤恨的眼神掠至厄温并停在了他身上。绳子弯垂,落在了正大声喘气的矮胖女人的脚下。她被绳子绊住,扑通一声摔了一跤,四肢着地。浮毯微微晃动,矮胖女人发出一声痛呼。
所有人都气喘吁吁。
等走在倒数第二个的尤斯特走过来,厄温才说:“真是冤家路窄啊。”
“你!”尤斯特怒吼,“我跟你说了,别让我在沼泽碰见你吧?我是不是跟你说过?”
“我很乐意,只要你别再跟在我后面。”
厄温没有从箱子上起来,而是玩了玩自己的长鞭。显然,这给了尤斯特·范博格很好的警示,他立刻缓和了自己的语气。
“极地之狼想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而且,”尤斯特放慢了语速,稍稍眯起双眼,“我决定不把箱子卖给你了。把它还回来。”
“货既出售,概不退还。”
“是吗?我可想不起来。在我看来,你是自愿放弃了自己的口粮,仅此而已。谁会往别的方向想呢?但这样也行,你可以拿回自己的干粮。”
克莉丝蒂咽了口唾沫。
“不。”厄温微笑着摇摇头。
“那如果我强烈请求呢?”尤斯特的眼睛凶恶地眯了起来。
“大可一试。”
“如果我们所有人都这么请求呢?”
一声鞭响,长鞭抽断了尤斯特和乔布之间的绳子。又一记带着呼啸的抽击将尤斯特从这串队伍中完全分离出来。
“这样你请求起来就更方便了……”
“混蛋!……”尤斯特用力地咳嗽着。他手持的木杆像根长矛,末端缠着刀柄,露出尖刃,看样子,刀是从矮胖女人那里夺来的。尤斯特自己的刀稳稳地挂在他的脖子上,“你完了,明白吗,你这个傻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尤斯特没有向前,而是往后退了。
“下次我就把你的杆子削成两段。”厄温凶狠地警告道,“然后就轮到你了。满意了吗?”
“别揪着人类不放,狼。”奥伯迈尔开口道,“货既出售,概不退还。他有自己的权利。”
尤斯特差点猛扑向这个年迈的传教士,但很快,他又为自己能够保存颜面而高兴起来。
“啊?你怎么说的?再说一遍!别揪着——人——类?!”
“无处不在的主用某种事物给他以启发,同样也以某种事物引导我们。我们不能把箱子拿走,就意味着,这就是主的意思。”
“老顽固。”海梅评价道。
莱拉面色阴郁,一言不发。矮胖女人又抽泣起来。乔布将一把湿乎乎的水草团到一起,坐到了上面,大口喘气。瓦连京呆呆地原地踏步,踩出褐绿色的沼液来。
“哎,尤斯特!你的人不能再找个别的什么地方休息吗?”厄温问。
“你自己找去!”
“行,我去找。”厄温站起来,“走吧,克莉丝蒂,该走了。而留在这儿的,祝你们好运。”他戏谑地挥挥手告别——尤其是朝着尤斯特,“顺便说一句,我劝你们不要跟着我们的脚印走。”
“聪明人,没有人问你。”尤斯特反唇相讥。
“你就不能将他们赶走吗?”他们走出半千米远之后,克莉丝蒂问。
“可以,或许吧。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们筋疲力尽,而我们已经养精蓄锐。我们可以走了。难不成要因为他们跟着我们的脚印走而吵起来吗?”
影影绰绰的太阳在东边闪烁着,红光混入沼泽氤氲的湿气中,并不刺眼。放眼望去都是无边无际的浮毯。水洼表面的油膜在日光下呈现出锈红的色泽。水鞋发出的吧唧吧唧和啪嗒啪嗒的声音,跟拖在厄温身后的箱子发出的沙沙声重叠在一起。
“这多蠢啊。”克莉丝蒂喃喃自语,没有留意厄温的回答,“又蠢又耻辱。我说的是判决。一声令下,我们就走了。没有二话,没有吱声。我们在泥沼里蹒跚踯躅。有一个叫‘狼’的人呜呜咆哮……就跟豺狼一样。”
“他不是极地之狼尤斯特。”厄温说,“极地之狼半年前被枪杀了。我见过他的尸体。这是个假冒的。”
“他来过沼泽。”克莉丝蒂坚定地反驳道。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任何一个能在这里一次又一次胡教别人把腿搞得湿透的小头头,就能被称为极地之狼吗?”
“我没这么说……说起来,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人?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除非是再远些的腐烂浅滩,那里还有人。北面——有时有。那边更安全。他们就在岸边觅食,不会走远。各种各样被抛弃的人、宗教分子、逃犯……一言蔽之,沼泽的渣滓。真正的极地之狼,以在那些人中组建出匪帮并恐吓沿岸的村落而闻名。因此这个匪帮也叫作‘狼之兄弟会’——成心跟撒乌耳兄弟会和其他匪帮作对。他是怎么辉煌的,也就是怎么垮台的。他被自己人背叛了。而且,我们这个‘尤斯特’不知道的是,士兵不在乎我们如何,根本不会干涉我们之间的冲突。我瞎扯一通,而他却信了。”
“那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呢?”克莉丝蒂回头问。
厄温耸耸肩,“为什么要说?”
“他可说了:他会杀掉所有人,只有他自己能到达目的地。”
“他会这么做的。”厄温点头,“但这关我们什么事呢?毕竟他们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都是成年人了,每个人都长了脑子……理论上说。他们有过选择的机会。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莱拉本来想选我们。”克莉丝蒂抓住他话里的漏洞挖苦道,“也就是选你。难道你不喜欢她的职业?”
“我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们不需要莱拉,也不需要其他人。两个人是最安全的,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一群人走在沼泽里,只是在投喂舌怪和其他动物。尤斯特是个白痴。”
这之后的几分钟,克莉丝蒂沉默地走着。
“那如果我拒绝了你,你会带上谁?”
“为什么你要知道这个呢?”
“只是想要知道而已。突发奇想。”
“你该避免这些突发奇想的念头。但如你所愿,我告诉你。我会带上书记员,或者传教士。”
“为什么不带瓦连京?”
“他是个蠢货。”
“乔布也是。”
“他是个听话的蠢货。他需要一个上司,特别是在沼泽里。如果他孤身一人,我不认为他会冒险去幸福群岛,但他也没魄力在光束枪的射线下藏身。因此,他只会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流浪,直到死的那一天。但要说他有哪一点做得明智的话,那就是他选了尤斯特。”
“那,为什么两个人就是安全的呢?”
“很快你就能看到了。”厄温回头看,“啊哈,他们动身了。完全是跟着我们,就像我说的那样。”他发出了短促的笑声。“我们往右边走一点。”
“直走路更稳当。”
“我看到了。但我说的是往右。不,不用拐这么大的弯……够了。保持这个方向。”
“你想做什么?”克莉丝蒂地忐忑不安地问道。
“稍微教一下他们什么叫思维和理智。常识课。别担心,他们不会淹死的。应该不会。”
很快,水鞋底下吧嗒吧嗒地响得更厉害了。藻毯在人的体重下严重变形,每走一步,他们都不得不先把腿从洞里拔出来,只是这些洞无穷无尽。
“够了。”厄温气喘吁吁地说,“现在往左边靠。不然我们都要陷下去了,就没这么愉快了。”
他们又走了至少半小时,后面传来的叫喊声才追上了他们。在叫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矮胖女人,还有一个似乎是海梅。
厄温笑了起来。
“现在可以不急着走了。他们现在有的忙了。也许,他们能弄明白在马尾藻沼泽里,别成群结队一个跟着一个地走的道理。再往左边一点。看到那个小草墩了吗?我们到那里等一会儿。”
“为什么我们要等他们?”
“听着,你能不能别提多余的问题?”
“这也关系到我。怎么,你要为所有人操心吗?”
“可不是嘛。”厄温轻哼,“你自己想想吧:为什么我们要让他们走在我们身后呢?让他们走在我们前面,或者就算是慢腾腾地并排走,好处会更多。”
走过最后一个赤锈色的水洼,克莉丝蒂选了一个相较而言比较安全的位置,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一口气往前冲,把这些慢吞吞的家伙都远远地抛在身后,不是更好吗?”
没有得到回答,克莉丝蒂回过身来。只见厄温沉默地摇着头,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几分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