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计算者 岸边
纷争还是没能避免。没有发展到白刃相见的地步已经不错了。但司法部愿意提供给犯人的东西之中的确正好有刀——十把都是廉价的猎刀,刀鞘上系着绳子,方便挂在脖子上随身携带。除此之外,箱子里还有十个轻便的小背包、十人份的三天分量的压缩干粮、一卷一百米长的硬绳、两把塑料把手的小斧子、十个塑料碗、十个“永久性”打火机、两支手电筒和一个指南针。
厄温将拿到的一把刀立刻塞给了克莉丝蒂,然后用另一把刀顺着大腿内侧的裤缝割开了裤管。而当他完成这个动作的时候,箱子旁边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急着抢到尽可能多的装备。剩下的人里有七个人哼哧着对骂,尖声喊叫,试图将对方推开。第八人是个高大而瘦削的老人,留着一头茂密的灰白长发,他站在一旁,宽厚而同情地看着起起伏伏的人堆。
“老爷子,你这是?”厄温问他道。
“强者掠夺弱者,”回答的声音低沉而洪亮,“然后最强者掠夺强者。这是主的旨意,所以将永远如此。”
厄温嘴角微扬。
“我在哪里听说过这样的话。无所不在的主难道不在教堂里吗?来自‘和撒那[1]’的传教士,我猜得对吗?因传教布道而声名远扬、信徒广布?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之后最狡猾的人掠夺最强者,也是神的旨意吗?”
“主无处不在,”他回答道,“世界上没有一根草、一个粒子不在我主掌控之中。任何思想、行为、漫无目的的运动、寒战与热汗都是主的旨意。神永远与每个人同在,阿门。”
“所以人的任何行为都是神的旨意,能这样推断吗?”厄温不无讽刺地问。
老人的眼中爆发出愤怒。
“你说的都是渎神邪说!人的任何行为同时也是神的行为!”
“包括法院的判决?”
“主在给我试炼,”老人的回答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他还会给我以救赎,因我将真理之光带给那些深陷于异端邪说、不信仰主的迷失的灵魂!”
“你扬·奥伯迈尔的绰号可是‘骷髅’。”厄温说,“我听说过你。你到这儿来是没用的,在我们深渊星,你那教派可是被禁止的。还是说你不知道?”
“主知道该将自己的孩子送往哪里。”老人傲然转身,目视沼泽。
与此同时,装备争夺战进入了尾声,结局并不出人意料。金属箱上站着极地之狼尤斯特,他洋洋得意地笑着,手持斧子威吓着那些还胆敢靠近的人。在离狼最近的地方朝这些失败者扬起嘲讽的笑容、静静地摆出一副凶狠姿态的是海梅·卡萨达。没有老大的命令,他不敢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能拿着把刀子,在手里抛来抛去——漫不经心,没有看刀一眼。
矮胖女人又抽泣起来。
“你这是白费力气,尤斯特。”厄温说,“在沼泽里,你没法带着这么重的东西,他也是。”他用刀刃指了指海梅。
尤斯特对他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你们!”他转向其他人,长出一口气,才缓慢而含糊、像是在嚼牛奶软糖似的吐出一些话来,“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弱的人。马尾藻沼泽都不会注意到自己一不留神把你们一口吞掉了。所以,想要活着到达幸福群岛的人,都得听我的。我知道在沼泽里该怎么做,而你们不知道。明白了吗?对我说的话要绝对服从、完全照做。那样也许你们还有一线生机。谁不愿意的,就离开。有人要走吗?”
“我想离开。”厄温说,“还有她。”他指向克莉丝蒂。这次,极地之狼瞥了他一眼。
“难道我还会反对吗?走吧。”
“首先我们要拿到自己应得的东西。”
“那你来拿啊!”尤斯特讥笑道。
厄温只来得及走出一步,捕捉到尤斯特眼色的海梅就朝他扑来。厄温轻松地避过这个小男孩的刀,击中他的脖颈,并且避免让他把头摔到花岗岩碎石铺就的地面上。这在旁观者眼中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绊了一下,而另一个人笨手笨脚地扶了他一把。海梅嚎叫起来,他的手腕被一只陌生的脚碾到了花岗碎石上,但他并没有松开手里的刀。厄温的声音依旧平静:“跟我们分享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尤斯特?”
极地之狼犹豫了一瞬——要向厄温扔斧头还是退让?显而易见,他不是那种会让步的人。但同样显而易见的是,他很清楚这个表面看着不起眼的对手的能力:能打倒那个小毛孩并不奇怪,但更让人难以预料的是他在瓜分装备之前就把裤缝给割开了,囚服是紧身的,但并没有镣铐对活动的束缚那么大。他,尤斯特,没有料到……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那个黑发的活泼小伙和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脱离人群,小心翼翼地从后面绕了出来。
“狼,我们也想拿到自己的那份。”
现在尤斯特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他开口道:“你们想要死在沼泽里,那是你们的事情。结成队可以抵达,但一个人——不行。”
“我们有两个人。”厄温指了指克莉丝蒂,反驳道,“我们想要试试。”
尤斯特没有理睬他的回应。海梅挣扎着尝试挣脱,又开始嚎叫起来。
“我们也是。”活泼的小伙子说,“只是我们哪里都不去,对吧,莱拉?得要变成白痴才会相信幸福群岛。”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跟自取灭亡的人分东西呢?”尤斯特粗鲁地往箱子旁边吐了口唾沫。六包塑料包装的压缩干粮飞向了一边的两人小队,另外六包被抛到另一边的两人手里。“大口吃!沼泽里的野兽就能更肥了。”
“你没给全,尤斯特。”
一只打火机被扔到石头上,咔嗒咔嗒地滚到厄温的脚下。
“还有一个。”
又是打火机撞击石头的声音。
“好样的,尤斯特。如果可以的话,我都想任命你为联盟的首领了。还有两个背包,两个碗,以及我们两人份的绳子。克莉丝蒂,收拾一下。”
根据目测,尤斯特割出来的那段绳子充其量只有十五米,而不是二十米,但厄温没有争辩。
“还有斧子。”
“你拿得够多了。”
“别白费力气,尤斯特。听着,我不需要指南针,不需要手电筒。只要斧子,而且只用一个小时,然后就原样奉还。”
“我说了,你拿得够多了!”
“我觉得,你是害怕了。”厄温露出迷人的微笑,“只用一个小时,尤斯特。我保证。”
“拿着!”
他故意没有抛到足够远的距离,斧子落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斧子被海梅抓住并砍向厄温的脚之前,克莉丝蒂握住了它。尤斯特手里的第二把斧子已经就绪,但他还是没冒险把它扔出去。
“你是个善人,尤斯特……”
极地之狼的脸抽搐扭曲了片刻。
“你会在沼泽里碰见我的……滚吧!”
“现在就走。”厄温微笑着说,“但你看,我还需要一样东西。这个箱子。当然,是空的箱子。”
看来他还是成功地让极地之狼陷入了混乱。
“你拿来做什么,聪明人?”
“这个箱子很大,而且没有穿洞。我出汗的时候可以收集点水洗澡。”
尤斯特犹豫了。有人眨了眨眼。
“不能白给。”
厄温远远地晃了晃三包压缩干粮。
“少了。”极地之狼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把所有的六包都交出来。”
“你同意吗?”厄温看向克莉丝蒂。
“不。”
“同意。”厄温说,“你同意。”
巨大的砖红色太阳筋疲力尽地落下了,落在了平坦的海岸线,落在深渊星上名为“大陆”的唯一一块大陆,那是一小块被微咸的海洋包围、陆架沼泽遍布的低矮陆地。两轮月亮——一个小月牙和一轮大满月——挂在漆黑的天空中。蚊虫变得更多了。空气凉快起来。风从岸边吹向沼泽,带走毒瘴。
沼泽潮涨潮落,如同在呼吸一般。现在是退潮。裸露在空气中的潮间带摊放着一大堆或新鲜或腐烂的藻类,其中一些时不时微微动弹。有些细小的生物在其中乱窜——不是虾蟹,就是昆虫。有翼生物成群结队而来。它们俯冲飞下,觅食饱餐。生命以生命为养料,凶猛的肉体在不那么凶猛的肉体上啃食出一条通路。
“你确定你做得对吗?”克莉丝蒂问。
“你是指食物的事情?”厄温扭头,“绝对是对的。最好快点适应这里的食物,负担也会轻些。靠这些压缩干粮撑不过一周,而即使在诸事顺利的情况下,我们也要行进三个星期左右。有没有这些干粮,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好吧,不需要指南针,是因为我们可以根据太阳和月亮判断方位……但是为什么你不要手电筒呢?”
“不要指南针也是因为它在这地方不准确。至于手电筒——为什么要带多余的东西呢?这里的夜晚很亮。况且,光会招来蛇。”
“这里哪儿来的蛇?”克莉丝蒂皱了皱鼻子。
“软体动物,”厄温解释道,“无脊椎动物,像是光秃秃的蛞蝓,只不过体型巨大,而且行动极为敏捷。对了,还都不是吃素的。沼泽地里有很多各种各样的野兽……你快织,快织呀!你觉得一双水鞋够我们用吗?”
“手指累了。”克莉丝蒂抱歉地笑笑,甩了甩手。
“休息一下,然后继续。看到沼泽里的灌木丛了吗?不要指望这些灌木,它们的枝条很脆,想要拿来编织是不可能的。而再远些的地方甚至连灌木都没有。我们不趁着还在这儿的时候好好利用一下这里的资源,可是件蠢事。”
“还有多少?”克莉丝蒂问道。
“什么还有多少?”
“距离期限还有多少时间?”
“三小时十分钟。误差不超过三分钟。”
“你是怎么能知道得这么精确的?”
“我的时间感向来很好。”厄温解释道,“我们来得及。剩下要做的事情不多。”
“比如说,想想该怎么把这些织出来的东西绑到脚上……”
“把一个背包割成布条。”
距离他们两百步之遥的地方,那辆车身印着司法部标志的囚车仍然停靠在那里。士兵们已经厌倦了在无形的警戒网旁晃悠,只有在高塔上偶尔向令人厌恶的沼泽投去冷漠目光的监察员,才对岸边正在发生的事情表现出一些兴趣。
海角边缘往沼泽伸出了一截,警戒网将其与大陆隔开,而那一隅曾经长着一片小树林。那些干瘪的、光秃秃的树干,深深扎根在花岗岩中,为犯人们服务了数十年,直到小树林一点点地消失,从树木变成树干,再变成树顶脆弱的枝条。那些愚蠢透顶的家伙一点也不明白:没有装备——即使只是最原始的装备,就最好别往沼泽里闯,这是在走向一扇看不见的“窗”——然后蠢货就不复存在了。
现在,这片小树林已经所剩无几。数十棵注定难逃一伐的树木——比人们所希望的样子或粗一点或细一点,甚至完全弯曲——还在一圈圈的小树桩形成的栅栏里生长,温顺地等待着自己的光辉时刻。大部分的树桩早已因年岁而变得灰黑,但仍有一些看起来很新。
富含二氧化硅的树木奋力对抗着厄温挥来的斧头。不止一个小时,厄温整整用了三个小时,给自己和克莉丝蒂砍下两根歪歪扭扭的木杆。在这之后,他确实将已经钝了的斧子还给了气得面色发白的尤斯特。
“那些一年后才被带到这里的人,祝他们好运。”他指着残存的可怜巴巴的小树林说。
犯人们分散在岸边。矮矮胖胖的玛利亚一边抽泣着,一边徒劳无功地用斧子劈着难砍的树干。尤斯特在发号施令。老者奥伯迈尔冷漠地调整着背包的背带。闷闷不乐的海梅和那个叫乔布的约莫天命之年的书记员模样的男人做着和厄温一样的事情:刨平那些粗糙不平的枝干,削去树皮和上面的棘刺。胖乎乎的瓦连京提心吊胆地在离岸边十步远的沼泽里走来走去,检验沼泽的浮毯经不经得住。无所事事干坐着的,恐怕只有黑发、朝气勃勃的小伙马蒂亚斯和肤色黝黑的莱拉。
“我敢打赌,他是个皮条客。”克莉丝蒂一边织着第六只水鞋,一边低声说道。
“没什么好打赌的,我也看得出来。故事很老套:妓女没有估算好药量,客人没有再醒来,一系列的过失杀人可不能让法院信服。虽然……现在不用这个罪名也能逮捕他们。”
“他们怎么回事,就这么坐在这儿等着被光束枪打一枪吗?”
“你听说过会自杀的皮条客吗?……没听说过?我也没有。他想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也许他会去沼泽里做做样子,但是他一定会回来的。他好像认为明天警戒网会关掉。顺便说一句,警戒网只有切割到某个人的时候才会消耗能量。但这个皮条客又能从哪儿知道这些呢?”
“从你这儿。”
厄温嘲弄地一笑。
“他不会信的。而且他算老几,凭什么要让我教他这些呢?他又不是我的父亲或兄弟!”
“凭他是个人。”克莉丝蒂回答道。
“只是个自以为比所有人都聪明的傻瓜罢了。我没有时间去劝说弱智。”
“如果他们绕过沼泽边缘上的警戒呢?”
“那是他们的事。警戒线隔开海角,沿着岸的两边绵延两三百千米。再远些会好那么一点:是追踪探测器和巡逻队。去幸福群岛更容易。岸边舌怪比较少,但有更多别的野兽。无论是沿着岸的两边走还是留在这里——任何一种情况下,他们都没有一丝生机。”
“那我们呢?”克莉丝蒂尖刻地问,“我们还有机会吗?”
“我们有机会。”厄温说,“千分之一或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也不清楚。但有。”
“你听到皮条客说的话了吗?”克莉丝蒂用力地揪了揪自己的头,以致一缕红发落进她的眼中,“没有什么幸福群岛,这只是个传说。”
厄温有条不紊地刨着树枝,削着难以对付的棘刺。
“这不是传说。”最终,他说道,“幸福群岛的确存在。我不知道那里有多幸福,但的确是一整片群岛,我以前就知道。而七个小时前我得知,理论上说,那里是可以到达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以为你注意到了。”厄温轻笑,“我被铐在一队人的最边缘,又被第一个释放。这是偶然吗?就当它是吧。士兵没有关警戒网。这也是偶然吗?如果这里的人真的这么玩忽职守,罪犯早就一窝蜂地逃了,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时候有谁成功地逃离过。所以,他们一定很想灭掉我,然后将这归结为意外。可为什么要消灭一个料想会死于沼泽的人呢?”
“你确定?”克莉丝蒂的声音中,嘲笑和希冀相互角力,“这是不是太复杂了?”
“恰恰相反,十分简单。你往塔台上看一眼。光束枪瞄准着哪儿?还是对着我吗?”
“没错。”
“我也确信如此。也就是说,我们该比其他人早些离开。我不想有任何的意外。”
克莉丝蒂怀着新燃起的兴趣,端详了他许久。
“怎么,你是个大人物?或者说,曾经是个大人物?”
她没有等到回答。厄温被棘刺扎到了,正在吮手指。
“好吧,”克莉丝蒂叹了口气,“这是你的私事。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归根结底,你曾经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曾经来过沼泽。”
厄温松口抽出手指,然后啐了一口。
“你是因为什么被逮捕的?我跟你一样,第一次来这里。”
“你在开玩笑。”
“完全没有。所以你现在改变主意还不晚。”
克莉丝蒂毫不后悔地摇摇头。
“晚了。现在狼不会要我了。”
“会要的。”
“要我做奴隶么?还是情妇?每天在烂泥里辗转,在他或者他心腹身下?听他指挥做事,然后一声也不叫唤?”
“随你的便。你得知道,如果跟我一起,你也要听我指挥。”
“真有趣……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比你更了解马尾藻沼泽。”
“你不是从来没来过这里吗?”
削下最后一颗棘刺,厄温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根长达三米、有些许弯曲的木杆,把它拿在手里晃了晃,又掂量了一下它的重量,然后不满意地蹙起了眉:有些重了。
“来过和了解是两回事……”
大概在规定期限前一个小时,他们坐在石头上休息。克莉丝蒂揉着累得发疼的手指。血色的太阳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小点的那个月亮的镰刀尖也已沉落。第二个月亮状似一个抛光过的铜盆,执拗地攀上了天穹的顶端。第三个月亮不见踪影。人群、树木、岩石和守望塔投下清晰的影子。
尤斯特的人仍在不远处忙活。所有人都很着急。有人赶着织完水鞋。马蒂亚斯和莱拉的身影消失在昏暗朦胧的天色中。矮胖的玛利亚挥舞着斧子——她仍然抽噎不停,无力应对长满疙瘩、明显没法用的树木。没有人愿意帮她砍树枝。
“也许,你会帮帮女士?”克莉丝蒂提议道。
厄温摇头拒绝。
“我需要休息……”
“那我去帮忙。”
“你也需要休息。”
“你已经开始命令我了吗?”克莉丝蒂站了起来。
“坐下吧。”厄温懒洋洋地回应道,“我还没有命令你,我是在建议你。远离无用之人。这个女人,你就当她已经死了。如果我是她,我就什么都不做。无论有没有木杆,她都到不了腐烂浅滩。她能带来的好处为零。尤斯特没有掐着她的脖子将她赶出去,只是因为想拿她垫背用……尽管,其他人也是垫背的。所有人都会死,只为了他自己一个人能到达幸福岛。但这个女人被排在第一个。”
“而你能这么平静地谈论这件事?听着……”克莉丝蒂甩了甩头发,在铜盘般的月亮倾泻下的流光中,她的头发呈现出暗铜色,“她和我们一起走,明白了吗?没有她我就不走了,也请你知悉这一点。”
“那我就随便带另一个人,你和玛利亚两个人一起走。”厄温不动声色地反驳道,“我为她感到惋惜,但我无能为力。我更希望对她的死负有责任的是尤斯特,而不是我。”
“你知道吗,”克莉丝蒂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坐下了,“你真卑鄙。”
“我知道,以前也有人也这么说。”
“为什么你会选我?你喜欢红头发?”
“我讨厌。”
“那么请解释一下,见鬼的,我为什么要屈从于你呢?”
“其他人更糟。再说,你有罗圈腿。”
“我的——啊?!”
“罗圈腿。当人走在沼泽里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把腿弯成特殊的姿态。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弥补罗圈腿。我看到过你在陆地上走路的样子。真是令人心碎的场面。我希望眼前的景象能让我愉快。”
她被激得喘不过气来,但她善于保持沉默,脸上什么也没有流露出来。然后,她尖刻嘲讽地问道:“意思是,我打头?”
“对。”
“你确定?”
“百分百确定。你走在我前面,并且是出于自愿的。”
“如果我拒绝,然后自己一个人走呢?”克莉丝蒂眯起双眼,面色变得冷酷。
“不,”厄温辩驳道,“那么走在第一个的就会是我,我会经常陷入沼泽,而你——就要将我拽出来。我需要你,就像你需要我一样。尤斯特说出了一个真理:一个人在沼泽地里走不远。如果我更轻,而你更强壮,我也会走在前面。”
克莉丝蒂沉默了片刻,消化他的话。
“你这是早就全部算好了?”
“只算好了能算到的。”
“那我就安心多了。”她嘲讽道。
厄温没有回应。
“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沦落到这里的?”
“你一定要知道这个吗?”
“我想知道。”
“没有原因。也全都是原因。”
“想必是你杀了什么人?”克莉丝蒂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没有亲自动过手,”厄温耸耸肩,“间接杀人——确实有。常有的事。只不过别问我杀了谁,我不知道。”
“而我亲手杀了人。”克莉丝蒂故意摆弄着自己的一绺头发,“你知道我杀了谁吗?”
“自己的情人。”
“你怎么知道的?”
“不难猜。你不是本地人,有苍穹星当地的口音,在深渊星生活了几个月。由此推断,你不是游客。也不像合同工。也就是说,把你带到这儿的情人不是穷人,但也不是亿万富翁。不然我该听说过你。他是谁:某个市政府的官员?公司的普通中层?”
“环保部门的市政监察员。”克莉丝蒂郁闷地说,“一坨打鼾的胖狗屎。”
“狗屎可不打鼾。”
“只是在你们深渊星不打。而在我们苍穹星有一种动物……”
她没能讲完——这个时候,号叫的警报更具有吸引力。
注释
[1]出自《圣经》,原意为“请您拯救”,后来衍生为一般的赞叹语或欢呼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