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天道无情亦有情
是夜，叶无影被一股冷风吹醒。
睁开双眼，强忍着浑身酸痛，叶无影挣扎起身，借住透进来的月光四下打望。
“我怎么会在这？”
这是一座破庙，门柱房梁年久失修，已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坏。庙堂正中，是一座被供奉的雕像，香火早已断了多年，雕像也失去了原本的庄严，甚至看不清模样。
叶无影欠身，双手合十，恭恭敬敬朝雕像拜了拜：“庙公在上，小子叶无影，前来借宿，明日一早便会离去，此间叨扰，还请庙公莫怪！”
静。
一旁生着炭火，尚残余少许火星，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彻底熄了。
借着月光，叶无影努力伸手取来堆在一旁的柴草，小心翼翼架在火星之上，弯身靠近轻轻吹了几口气，火苗便慢慢燃旺了起来。
叶无影朝炭火上加些柴火，噼里啪啦一阵火星蹦窜之后，死灰复燃。
快乐的火焰，跳起舞来。
很快庙堂内亮堂了不少，也暖和了许多。
叶无影盘坐在地，伸出手放在火上烤，舒服！
“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这柴火又是谁放的，还有这衣袍？”叶无影心中思量，努力回想着昨夜记忆里的画面。
他又冷又饿，艰难的在雪中前行，然后仿佛见到了一堆炭火，他跌倒了，爬过去，小悟空……
还有，白天的时候，恍恍惚惚听了说话声，似有几分熟悉，还有马蹄声，哒哒哒哒，似梦非梦。
就这些，记忆是片段的，怎么都连不起来。
“昨夜有人救了我，带到这里，今天又离开了，那人是恩公，恩公是谁？”
叶无影眼角湿润了:“这世间，终归还是有温暖的……”
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救，叶无影昨晚已经成了冰天雪地里的一副冻死之骨！
叶无影抹去眼泪，透过门窗的破洞，望向当空圆月，嘴角勾起久违的笑容，眼中有光！
“咕噜咕噜”。
叶无影摸着干瘪瘪肚子，无奈摇头。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打算用睡觉充饥。
每逢饿的前胸贴后背，叶无影总会这么干。
可是，今日腹中的馋虫，很不老实。
叶无影心中想着热腾腾的包子，香喷喷的叫花鸡，不住的抿嘴。
辗转过去，又辗转过来，反反复复。
叶无影无奈睁眼，准备起身去抓些雪来充饥，这一睁眼，方才发现，头侧不远处还放着一个包裹！
叶无影伸手取来，好奇的打开，里面竟然装着几个馍，一大块酱牛肉，还有一个小布袋，里面是一吊铜钱！
叶无影呆愣了半晌，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的嚎啕大哭！
收拾好心情，叶无影以雪为酒，敬天敬地敬恩公，然后狼吞虎咽大吃特吃，一个响嗝，腹中的馋虫终于不再闹腾。
天未亮，叶无影便已启程，他想赶在蠡阳城城门一开，便第一时间入城。
临行前，叶无影与庙公拜别:“庙公在上，小子叶无影，就此辞别，他日若出人头地，必为您修缮庙堂，重塑金身，再续香火！”
叶无影出门，沿着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一路北上。
蠡阳城。
这是座毗邻京城的一座大城，地势开阔，占地极广，整个城由东江城和西江城两城构成，以蠡江为界，划江而治。
东江城为富人区。
区位上，内有三面环山，奥中有旷，城落其内，面朝蠡江，呈依山傍水之局。外有江畔路于城郊依江而建，圆弧向外，两侧青柳依依，大有玉带环腰，盘龙出海之势。城中琼楼玉宇林立，建筑恢宏，颇显气派，达官显贵俱盘踞于此。
西江城为贫民区。
与东江城隔江相对而建，城中破砖烂瓦随处可见，建筑面貌五花八门，较之东江城有着天壤之别，城中住的都是些寻常贫苦百姓，以农作和卖苦力为生。
两城相对，确有几分“隔岸红尘忙似火，当轩青嶂冷如冰”的味道。
叶无影眼下已置身于东江城之中。
城中街道繁华，市井热闹非常，看的叶无影眼花缭乱，唏嘘不已。
不过，再热闹的城市，也难免会有乞丐出没。这里的乞丐大多从别处流入。
到最后，路过的会离开去往别处，落脚的会被赶去西江城，寻一栖身之所。
叶无影一路走，一路听，一路寻。
确切消息，白玉京就在这东江城之内。
叶无影很激动，焦急的四下打望，脚步加快。
这是他一年多来，第一次距离白玉京如此之近。
怎能不激动！
聚贤楼，蠡阳城第一大酒楼，汇聚八方名菜，冠绝全城。往来过客，都不忘来此歇个脚，品一品佳肴美酒，才算不虚此行。
白玉京来到二楼，选了个靠窗的厢房，倚窗而坐。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室内恬静舒适，清新脱俗。
店小二小跑着过来上酒，是上等的好酒，接着各种本店特色菜也陆续送来。
白玉京品着菜，喝着酒，看着窗外。
窗外有一人。
是白玉京昨晚救下的小乞丐。
叶无影来到聚贤楼门外，不敢靠近，就在对门寻个偏僻的角落蹲下，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对面的大门口，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进出的人。
他不知道白玉京在不在里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他只是猜测，此刻已是正午，到了该填饱肚子的时候，放眼整个蠡阳城，还有哪里比这儿更适合白玉京！
叶无影细细打量着聚贤楼大门口进进出出的客人，白玉京默默的坐在二楼隔着窗子看着他。
“真是巧了，有趣有趣！”
白玉京酒足饭饱，唤来店小二：“结账！”
店小二：“好嘞，客官您吃的可好？”
白玉京：“嗯，不错，不愧是名满天下的聚贤楼，果然不同凡响。”
店小二：“那您以后常来！”
白玉京笑答：“那是自然！”
说着，白玉京又朝蹲在角落里的叶无影瞟了一眼：“这样，你再帮我打包一份叫花鸡，我带走！”
店小二：“得嘞，客官您稍等……”
叶无影：“谢谢……哦，另外，还有我的马。”
店小二：“好嘞，明白，马早就喂好了，这就唤人给您牵出来！”
叶无影双手抱着冻馍啃，身冷，馍冷，吃下去更冷，眼神中的渴望却无比炽热。
白玉京出了门，店小二将打包好的叫花鸡双手奉上，这时他的马也从后院牵了过来。
店小二：“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白玉京牵马而行，悠然自若的从叶无影身边走过。
“是他！”叶无影欣喜非常，激动的双手颤抖，忍不住就想起身冲上去。
紧接着他察觉到了不对，蹲在原地，强忍着不动。
白玉京一人牵马在前，后面远远的吊着好几波人。
自观云山庄案发之后，近两年来白玉京接连不断被江湖中人围剿追杀，这件事儿叶无影道听途说了不少，并不感到稀奇。
叶无影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远远的尾随上去。
白玉京一路走马观花，到处闲逛，时不时还要买上一些东西，完全不理会后面的跟踪之人，直到天色将晚，马背上大包小裹驮了个满满当当，方才牵马出城，慢慢悠悠朝西江城而去。
江畔路上，看东江城内华灯初上，靡靡之音悠扬而不止。
西江城内一片漆黑，不见万家灯火。
白玉京心中怅然，提起酒壶一番痛饮，长声吟唱：“华灯初上，皎月还远，夜未央。乱花丛中，文墨戏脂粉，谁家把酒抒轻狂?红尘袖里两相悦，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无人殇！望断蠡江，不见烟火，那处人间是城是荒？漂泊四海今得回，无人挑灯，归途冷冷话凄凉。”
“白公子真是好兴致！”
前面站一人，一人之后有五人。
五人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在树上。
白玉京：“好与不好，脚下的路还是要走，临近的年，就算一个人，也还是得过！”
“白公子说的有道理！”
白玉京疑惑的问：“怎么，你们都不用过年，就不能消停消停，翻来覆去就那么点破事儿！我有一壶酒，来，不如今日喝酒，来年说事儿？”
“不敢，我等可不如白公子这般江湖自在！”
白玉京：“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白公子果然明事理。”
白玉京：“可你们应该知道，我并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江湖人都这么传。”
白玉京：“可你们还是不信？”
“信！”
白玉京：“那为什么还来？”
“授人以柄，忠人之事。”
白玉京无奈：“哦，懂了……那动手吧！”
“且慢！”
白玉京：“还有何事？”
“还请白公子……下手的时候轻点，我等并无恶意，实在是……”
白玉京：“好说，依你便是！”
“白公子小心了……”
白玉京：“等下……”
“白公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白玉京嘿嘿一笑，大喊一声：“躲在暗处看热闹的各路朋友，若同为此事，不介意的话，干脆就一起上吧，早了早回家！”
话音刚落，又有四波人从暗处陆续走了出来。
“白公子率直大气，我等佩服！”
白玉京：“哎，都不容易，话不多说，开始吧……”
风吹雪落尽无痕，金戈铮铮戏数人。莫问江湖谁自在？天上一个，地上一群。
一番大战，二三十号人横七竖八的躺在雪地里，一个个不怒不怨，反而如蒙大赦：“谢白公子不杀之恩！”
白玉京摆摆手：“造孽，都快回去养伤吧，我走了！”
“白公子慢走，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白玉京摇头，挥了挥手:“无期……”
白玉京牵着马，继续慢悠悠前行。五波来路不同的人，各自相视摇头苦笑，彼此搀扶着起身，与白玉京背道而去。
等人都走远了，白玉京突然说道：“小子，还不出来，真当我没发现你么？”
叶无影心中一惊，像个干了坏事被发现了似的，慢吞吞的迈着小碎步，从一课树后挪了出来。
白玉京将包袱中裹着的叫花鸡取出，小心破开外面的泥土，热气一下子便从里面冒出来，香气扑鼻。
白玉京将叫花鸡递到小乞丐面前晃了晃：“想不想吃？”
叶无影吞了吞口水，默默点头。
白玉京:“快，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叶无影为了一路追赶白玉京，早就饿的浑身无力，冷颤连连，突然有人给了一只叫花鸡，即便叶无影见到白玉京再激动，再多的千言万语，此时也抵不住一只鸡的诱惑！
叶无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白玉京一边看着叶无影吃鸡，一边说道：“小子，你也是被人派来盯着我的？”
叶无影嘴巴塞的满满的，说不出话，使劲摇头。
白玉京：“那看来我们彼此之间真的有缘！”
叶无影眼巴巴望着白玉京，使劲点头。
白玉京叹气：“不过，吃完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叶无影眼巴巴望着白玉京，使劲摇头。
白玉京叹息道:“你刚才也看到了，这世上想要杀我的人很多，跟着我，不安全！”
叶无影还是使劲摇头，眼泪夺眶而出。
情急之下，他想说话，却不想满嘴的鸡肉噎在喉咙里下不去，眼看气都喘不上来了。
白玉京见状不对，赶忙扯过叶无影拍打着他的后背，这才把噎在喉咙里的肉吐出来。
叶无影大口的喘着粗气。
白玉京起身，正欲去马背上取水，却突然被紧紧的抱住了腿。
白玉京不明所以，叶无影却眼泪汪汪的仰头望着他，哽咽了良久，方才说道：“白……白叔叔，您别走，别丢下我，我……我是叶无影啊！”
白玉京突然身体变得无比僵硬：“叶无影？”
观云山庄灭门已快两年，今日里突然有个孩子跑过来跟自己说他是叶无影，叶无影可是叶淮生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呢！
叶无影：“白叔叔，我……我是叶无影呀，我小的时候……您还抱过我啊！”
白玉京：“怎么可能？观云山庄发生灭门惨案后，我曾去衙门里的翻阅过死亡名单，里面有你的名字啊！”
叶无影泣不成声：“白……白叔叔，我没死，我真的是叶无影啊！”
白玉京：“那为什么你的名字会在死亡人员名册之上？”
叶无影：“我……我不知道！”
白玉京犹豫片刻：“小子，既然你说自己是叶无影，那你可有什么证据？”
叶无影一边抽泣一边想，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证明，越着急越是哭的厉害。
突然，白玉京的马“咴咴”的叫了，一步一步挪过来，用头轻拱叶无影的身体。
似在关心，似在安抚。
白玉京：“别闹，你去一边呆会儿，我这会儿头很大！”
叶无影突然恍然大悟，指着白玉京的马：“这是小马儿，白叔叔在观云山庄做客的那段时日，我经常逗小马儿玩，你们走的时候我还哭了，最后在它的脖子上系了一个铃铛，铃铛上面刻还着一个叶字呢！”
小马儿“咴咴咴”的叫起来，似乎很开心。
白玉京大惊：“你真的是叶无影！”
此事的确做不得假。
叶无影：“白叔叔，我……我找您找的好苦啊！”
白玉京：“你一直在找我？”
叶无影：“是，是啊，白叔叔，我……我都找了您两年了！”
白玉京：“可怜孩子，这两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叶无影痛哭流涕：“白叔叔，求求你了，求你帮我的父亲报仇啊！”
白玉京突然严肃起来，四下查探一番，赶忙扶起叶无影：“先起来，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儿，不宜久留，先跟我走。”
白玉京说着便把叶无影放在马背上，然后牵着马快步前行。
前方有一桥，白玉京准备上桥渡江。
叶无影：“白叔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白玉京望向黑漆漆的江对面，淡然说道：“西江城，长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