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观云立碑风起时
七月二十，天高气爽。
观云山庄后山坟冢前，突然立起一座碑，很大的一座碑。
石碑高约二十米，通体由青石打造，呈四方柱形，下宽上窄，底宽三米三，窄处一米三，上托四方棱尖顶，大有一指破苍穹之势。
石碑四面都刻有字。正面刻“观云山庄百人之墓”。背面刻观云山庄灭门惨案纪事。两侧刻三百五十七位遇难者姓名，叶无影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立碑风起日，观云重现时。
今日的观云山庄，来了很多人，有山下的黎民百姓，也有江湖上的人，远处望去，数不清的人头，黑压压一片。
这里，今日有大事发生。
人群中，有一个人，很特殊。
他看似面如枯槁，行将就木，精气神确是极好。他双腿已废，坐在轮椅上，需要有人推着走。推他的人，是个体壮如牛，呆头呆脑的傻大个。
巨大的石碑下面，跪着一个人。老者望着那个双臂绑于身后，双膝跪地，恶贯满盈，曾经一瞪眼就要取人性命，如今杀气已全无的人，心中波涛汹涌。
老者忍不住喃喃自语：“那位小友，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还有一人，身着素衣，看似普通，儒生气息却很浓，气质也是极其不凡。他的两侧及身后，围着几个也是素衣的男子，面无表情，正襟而立，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
见人到的差不多了，一男子身着孝衣，头系白孝戴，昂首挺胸，信步而来。
他的脚步看似很轻，但其实很沉重。他的面色看似平静，但内心却在翻涌，一重高过一重。
叶无影：“今日诚邀各位父老乡亲，各路江湖朋友至此，是想宣布两件事。其一，大家都知，观云山庄乃江湖正派，向来坚守江湖道义，不行恶，不欺民，却不曾想于十二年前惨遭灭门，令全庄上下三百五十七口人枉死！十二年来，凶手一直隐匿江湖，逍遥法外……而这三百五五十七位惨死之人，却因无法对上姓名而一一立碑，成了无人知晓的孤坟！今……唯有立一百人碑，以祭奠诸位亡灵！”
叶无影停顿下来，稍一平复心情，便继续大高喊，声浪更胜之前：“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小子不才，历经千辛万难，终擒得杀人凶手至此，今日，便要在这三百五十七座孤坟之前，在这百人碑前，感苍天好生之念，伸张正义，以告慰诸位亡者，在天之灵！”
话音刚落，人群骚动，交相议论，热闹非常。
“惨啊，实在是惨……”
“十二年孤坟无人问，太可怜了……”
“是啊，连个碑也没有，坟里头埋的是谁都没法知道，这个世道，哎……”
“那石碑下跪着的是何人？”
“自然是杀人凶手了！”
“有谁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
“甭管啥人，肯定不是好人，你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肯定杀过不少人。”
“看来今天是必死无疑了！”
“那还用说……”
“对了，那披麻戴孝的小伙子又是谁？”
“不认识，没见过啊！”
“有谁见过？”
“我见过我见过，前几日才上的山，还拦住我问山上发生了何事？当时，他的马背上，驮了两个很重的大麻袋，想必里面装着的，便有此人！”
叶无影清了清嗓子，向人群示意，保持安静，又大声喊道：“其二，观云山庄破败已十二载有余，如今幸得我烟霞百姓支持帮助，重新修缮，终得复原全貌，恢复往日光彩！小子在此宣布，自今日起，我观云山庄重现世间，重出江湖，继续匡扶正义，造福我烟霞之黎民百姓！”
“好！”
“支持观云山庄重出江湖……”
“观云重生，实乃我江湖正派一大幸事，可喜可贺！”
“收不收徒，我要加入……”
“我也是……”
“严惩恶徒……”
“杀了他……”
“把他五马分尸！”
“尸体拖出去喂狗……”
叶无影热泪盈眶，仰望苍穹，大吼一声：“爹，您听到了吗，时隔十二载，观云山庄的魂，尤在，观云山庄的气，尤盛！您在天之灵，安息吧……”
英雄怆然涕，众生心中悲。
“这小子究竟是谁？”
“披麻戴孝，肯定是某个家眷的后裔！”
“他爹又是谁？”
“难道是……”
人群中又开始议论纷纷。
叶无影望向人群，气势节节攀升，威压层层加强，长声高吼：“不错，我的父亲，便是庄主叶淮生！我……便是他唯一的儿子，我叫叶……无……影！”
“叶无影……叶淮生……观云山庄……我咋会在这？”
仇昌虎醒了，在叶无影的长声嘶吼中醒来，他的身体一颤，裤子突然湿了一片……
站在最前头的人大叫：“天呐，快看，那人被吓尿裤子了……”
“哈哈哈，管你什么魑魅魍魉，在正义的审判前，都得玩完！”
“就是就是，恶有恶报呐……”
叶无影怒视仇昌虎：“仇昌虎，你可认罪？”
仇昌虎还有点懵：“毛头小子，我警告你，快点放了老子，否则我大哥不会饶了你，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叶无影哈哈大笑：“你大哥，可怜你还知道想着他，不过，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大哥……已经被我杀了！”
仇昌虎顿时懵了：“不可能，我大哥好歹曾经也是鬼影宗的宗主，功夫十分了得，怎么可能会被你一个毛头小子给杀了！”
叶无影：“仇昌虎，你也不想想，倘若你大哥不死，我怎会这般轻易的将你押解到观云山庄来，跪在这百人碑之下？”
仇昌虎：“这里当真是观云山庄？”
叶无影：“岂能有假？你且回头看看，看看你身后的三百五十七座孤坟，三百五十七个亡灵，此时都瞪大眼睛，义愤填膺的看着你呢！”
仇昌虎：“不对。”
叶无影：“怎么不对？”
仇昌虎：“当时雇主给的确切数字，观云山庄上下总共就三百五十七口人，我们已经全杀了，无一幸免，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叶无影：“殊不知，百密一疏。那一夜，我并不在庄内，刚巧庄内，另有其人，也是个孩童！你等丧尽天良，老幼妇孺统统都不放过，简直是人神共愤，猪狗不如！”
仇昌虎一听，破口大骂：“这该死的雇主，把老子坑的好惨！”
叶无影：“仇昌虎，事到如今，你认不认罪？”
仇昌虎：“左右都是个死，为何不认！杀了这么多人给自己陪葬，早够本了，哈哈哈……”
叶无影：“说，背后的主使是谁？”
仇昌虎：“不知道……”
叶无影：“想也是，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当然不知道，你也只配给仇昌龙当个跟班的，仇昌龙又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幕后的主使是何身份？”
仇昌虎一听大怒：“休要离间我与大哥感情，大哥不管有什么事儿都不曾欺瞒于我！”
叶无影冷笑一声：“笑话，那么他可曾告知于你，指使你们夜袭观云山庄，其实是青龙会借刀杀人……”
仇昌虎一听哈哈大笑：“狗屁的青龙会，分明是官家人！事前大哥确实并未说明，但事后我可是与大哥一同复命，那雇主虽说是江湖人打扮，却盖不住那一身的官臭味儿！”
人群中，有一身份很特殊的素衣之人，此时很纠结，时而欣慰的点头，时而无奈的摇头。
叶无影：“他可曾亲口向你澄清，当初将宗主令拱手让与那官家之人，实则是借官家之手清理鬼影宗剩余的百余人，以助自己顺利退隐江湖，安享余生？”
仇昌虎大怒：“休要胡说，大哥有情有义，不是那样的人！之所以奉上宗主令，是因为那官家人怕消息泄露，欲先杀我二人灭口，再灭我鬼影宗，大哥他为了确保大家活命，方才这样做！”
叶无影更怒：“你才是胡说，你二人加在一起，江湖少有对手，一个靠买凶杀人的官家人，顶多是个文官，有什么本事杀你们灭口，简直是荒谬！”
仇昌虎：“老子哪里胡说，那官家人虽然不显山不漏水，但功夫定然不比老子差，而且根本不需要他出手，光是他带的一个随从就已很是厉害，来无影去无踪，动作极快，就算大哥与我联手，也定然不是对手，何况那周围还埋伏着其他人！”
叶无影：“那官家人的样貌，你可还记得清楚？”
仇昌虎嘿嘿一笑：“自然是记得一些，不过嘛……老子偏不告诉你！”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
“真是个憨瓜。”
“嘴巴倒是硬，可别人一激，全都吐了个干净！”
“这种人能活到现在，实乃奇迹！”
叶无影心中想笑，脸上却板的僵硬，怒发冲冠：“真以为我没办法撬开你的嘴巴？”
仇昌虎：“老子会怕你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花样，尽管使出来便是？”
叶无影：“我拿你没办法，自有人有的是办法！”
仇昌虎：“尽管来便是！”
叶无影：“好，这可是你说的！”
仇昌虎啐了口痰：“是老子说的没错，来吧。”
叶无影突然没绷住，笑了：“不过我倒差点忘了，在此之前，还有个人想见你，我猜你也很想见见他！”
仇昌虎：“老子谁也不见，你直接杀了老子祭坟吧，我看这青山绿水的，就埋这挺好！”
不等叶无影开口说话，人群中有人啐了一口：“我呸，你也配！”
“拖去林中喂野猪！”
“对对对，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叶无影默默走向人群，来到老者面前，微笑着看向老者：“陶老先生，您果真来了！”
陶老先生情绪很激动，干瘪的眼眶里，有湿润的泪水在打转：“小友果真一诺千金，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散了架也得来看看！”
叶无影来到老者的轮椅后，替换了二牛，悄声说道：“跟着我。”
叶无影推着陶老先生，二牛跟在后面，三人一起来到仇昌虎面前。
叶无影：“陶老先生，既然费尽周折方才来到这里，那么这断腿之仇，您就自己报吧，小子便不代劳了吧！”
陶老先生双唇颤抖，强忍着激动，说了两个字：“谢谢！”
叶无影：“当日小子不得已戏弄了陶老先生，今日便当做给您赔罪了吧！”
陶老先生：“这可不敢当啊！”
叶无影朝站在一旁的月巴打了个手势，月巴连忙拎着一根大铁棒过来。
叶无影接过大铁锤，转手又递给了二牛：“二牛，你师父的腿有多疼，心有多疼，你就把这疼连本带利的一起给他还回去，能做到吗？”
二牛重重点头，又看了眼陶老先生：“师父，我去了，啥时候您的气消了，您的腿不疼了，您喊停，我便停！”
陶老先生激动的不可名状，声音带着颤抖：“好，去吧！”
仇昌虎一时没认出轮椅上的人，大声喊道：“老东西，你我无冤无仇，你……”
陶老先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无冤无仇，你贪淫好色，却淫根有疾，便将我绑回鬼影宗囚禁起来，逼我日日为你炼药，供你逍遥快活；我逃跑后，你接连派人对我穷追猛打，让我一代神医不敢以真面示人……你在玉屏山上对一村妇施暴，我上前阻拦，好言相劝，却被你打下山崖，摔断了双腿，若不是我这徒儿好心救了我，怕是早就喂了山中虎狼，尸骨无存！你倒是说说，咱们究竟是有仇无仇？”
仇昌虎突然大眼瞪得滚圆，忍不住破口大骂：“原来是你这个老匹夫，我寻你寻得好辛苦啊，神……”
不等仇昌虎说话，叶无影暴喝一声：“二牛，你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陶老先生也指着仇昌虎，颤抖着说道：“二牛，给为师狠狠的打……”
二牛本就呆头呆脑，一听师父发话了，抡圆了铁棒便朝着仇昌虎的腿上砸去。
“啊……”
杀猪般的惨叫，自仇昌虎口中发出。
叶无影忍不住咧了下嘴，赶忙提醒：“二牛，可别给我砸死了，后头还精心安排了其他节目等着他呢！”
二牛：“好嘞。”
叶无影拍了拍陶老先生的肩膀：“陶老先生的气，可是消了几分？”
陶老先生一阵唏嘘感慨，枯燥的手用力抓住叶无影的手：“消了消了，这一刻全消了，以后，我可以想怎么活便怎么活。”
叶无影试探着问道：“对，您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如果不介意，这烟霞山灵气倒是丰富充盈，极适合您养老……”
陶老先生：“嗯，是不错，人间仙境一般！”
叶无影：“那您回头要不介意的话，可以就此住下，山下有人来求医，你愿意治便治，若不愿意便不治，如何？”
陶老先生也不客气：“小友，且容老朽好生盘算一番，可好？”
叶无影：“好！”
叶无影转身又来到身着素衣的梁大人身边，窃窃私语：“大人今日可曾有何收获？”
梁大人微笑：“你呀，还不承认自己是个鬼机灵，处处滴水不漏，借人心坏其心，高……实在是高，连梁某都自叹不如啊！”
叶无影连忙抱拳：“大人过誉了！”
梁大人：“这个残废，接下来便交给我吧，此后若有需要相助，直接来找我便是！”
叶无影躬身抱拳：“梁大人，无影确有一事相求，不日必登门拜访，今日便先在此，谢过大人……”
梁大人会意：“好说，衙门内还有很多事务，本官便先回去了。”
叶无影：“大人不吃碗酒水再走？”
梁大人摆手：“不了不了。不过说起这事儿我倒是忘了，观云山庄重见天日，可喜可贺。回去以后，我便差人将贺礼送来，准备不周，还望叶庄主见谅，告辞！”
叶无影：“大人哪里的话，我送送您……”
远处的林中有一人，默默的看着此处发生的一切。
他看上去很愉快，很舒服。
一阵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
“哦？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