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江湖大鱼吃小鱼
秋天鸣沉思,秋淑云沉默。
见秋天鸣回过神来,秋淑云方才问道:“对了,义父可曾打探到,这背后算计我孔雀山庄的是何人所为,有无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秋天鸣摇头,表情异常凝重:“隐藏极深,至今查不出半点消息,想必来头不小,不可大意!”
秋淑云表情旋即也跟着凝重起来:“精于算计,更是做到滴水不漏,确实不能小觑!”
秋天鸣:“云儿你说,会不会是青龙会?”
秋淑云稍作思量:“女儿暂且不敢妄下定论,这些年觊觎我孔雀山庄的人愈来愈多,被有些人借题发挥也是在所难免。”
秋天鸣眉头紧皱:“是啊!”
秋淑云:“不过,如果说青龙会因为孔雀翎图纸一事吃了大亏,不但损失了银子,还丢了面子,想暗地里寻仇找回点颜面,整一出借刀杀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秋天鸣:“如果真的是青龙会,那麻烦就更大了!”
秋淑云:“为今之计,只有好生想想该如何自处,见招拆招!”
秋天鸣点头,转而问道:“对了,白玉京此行与你一道,除了陪护之余,可还有别的用意……尤其是住在庄内的这段时日,可曾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
秋淑云脸色突变:“义父,这是何意?您是怀疑他别有所图?”
秋天鸣:“倒也不是,白玉京为人正直,这点自然不必怀疑……只是,的确有件事觉得甚是蹊跷!”
秋淑云心中一紧:“义父您不妨直说。”
秋天鸣:“这一年多,江湖上风言风语渐盛,白玉京既然与你情投意合,又与那叶淮生是莫逆之交,难道就没想过假借护花之名,来我孔雀山庄打探虚实?”
秋淑云聪慧,何尝又想不到?
只是突然被点破,面色却未见波澜,心中却是一凛:“说来也怪,我二人共处期间,他从未向我提及此事,住在庄内的这段时间,也并无异常!”
秋天鸣:“怪就怪在这里!”
秋淑云:“女儿倒觉得,是义父您多虑了……”
秋天鸣额眉上挑:“哦,说来听听?”
秋淑云:“您方才不是还说白玉京这个人,自由散漫惯了!”
秋天鸣:“是,我是说过,可跟这件事儿又有何关联?”
秋淑云:“江湖尽知,白玉京是个江湖浪子。”
秋天鸣:“是。”
秋淑云:“他无门无派,自成一派。他游走于江湖,却超脱于江湖事外。”
秋天鸣:“细细说来。”
秋淑云:“江湖上的事,他只是作壁上的看客,鲜有参与。当年孔雀翎图纸一事,不就是如此?”
秋天鸣点头:“有几分道理,较之孔雀翎,你反倒更让他感兴趣!”
秋淑云一跺脚,怒言道:“义父……您又扯远了,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秋天鸣哈哈大笑,连忙摇手:“不提了不提了,是义父的错,你继续说下去。”
秋淑云收敛情绪,继续说道:“以他的实力和江湖地位,如果真的想做些翻云覆雨的事儿,一鸣惊人的事情,轻而易举,有谁拦得住他?”
秋天鸣缓缓捋着胡须,频频点头:“嗯,确是没错。”
秋淑云:“这一年多来,即便江湖上风言风语,但您可曾听说白玉京出面干预?”
秋天鸣:“倒是没有。”
秋淑云:“这就对了嘛!女儿与他乔装打扮,隐藏了身份一路同行,亲耳所听也不在少数,你猜他是怎么样的反应?”
秋天鸣反问:“什么反应?”
秋淑云掩口婉笑:“继续喝酒,继续吃肉,继续看着我笑……”
一提及白玉京,秋淑云不由得心跳骤然加速,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那红晕,很是动人!
无数个记忆碎片突然在脑海中频频闪现,秋淑云一时竟有些神情恍惚。
秋天鸣摇头苦笑,忍不住感慨:“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这这美人,又何尝轻易过得那英雄关”
一朝为情困,慧人也成痴。
秋淑云突然回转神来,难掩尴尬,假意清了清嗓子:“义父,您方才说什么了?”
秋天鸣抚须一笑:“哦,没什么,你继续说便是”。
秋淑云继续先前的话题:“江湖人向来对白玉京敬而远之,义父可知为何?”
秋天鸣:“武功盖世?”
秋淑云:“只是其一!”
秋天鸣:“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秋淑云:“其二,他最重江湖规矩,同时他也有自己的规矩,他敬江湖人一尺,江湖人便要竟他一丈!”
秋天鸣:“可是这里面忽略了白玉京与那叶淮生之间的交情!”
秋淑云:“白玉京与方龙香也是至交,可方龙香竟然想杀他,到头来反倒死于他手!”
秋天鸣:“不一样。方龙香有杀人之心,但叶淮生没有!”
秋淑云:“方龙香死于长生剑下,白玉京并不觉得可惜!”
秋天鸣:“这个不知何时开始喜欢人欺人的世道,人心是越来越冷漠了!”
秋淑云:“生死之间,利益面前,一切所谓的情深义重都是虚妄!”
秋天鸣:“虽不愿承认,但着实可悲!”
秋淑云:“白玉京之所以一直是孤身一人,是因为早就看透了这个道理!”
秋天鸣点头:“说的在理!”
秋淑云:“再者,帮派之争,如棋局对弈。所谓观棋者不语,他白玉京既然要做个观棋者,自然不能指手画脚出手干预!”
秋天鸣:“但如若有人欲陷他于不义,借机利用了他,结果会怎样?”
秋淑云:“为人做事都该有个底线,白玉京也不例外!如果当真有人这么做……”
秋天鸣:“你看,现在他是不是已经身在局中?”
秋淑云:“自然要另当别论!”
秋天鸣:“可你见到他动了吗?”
秋淑云:“他不动,是想以静制动!”
秋天鸣:“如果设局之人偏偏就是不想让他静下来呢?”
秋淑云红着脸,皱着眉:“所以,义父认为,他此行造访,确有暗探虚实之嫌!”
秋天鸣:“本来是这么认为,可他来了以后却什么都没做,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了!”
秋淑云笑了:“他当然做了。”
秋天鸣疑惑:“你刚才不是说他什么都没做么!”
秋淑云:“女儿只说并无异常,未曾说过他什么都没做。”
秋天鸣心头一紧:“他做了什么?”
秋淑云:“确认一件事!”
秋天鸣:“何事?”
秋淑云:“确认这个局是不是我孔雀山庄自导自演,有意为之!”
秋天鸣:“如何确认?”
秋淑云浅笑:“眼观,耳闻,心感!”
秋天鸣:“你是说,他通过察言观色,心中便有了答案?”
秋淑云:“不错,他是这样的人……”
秋淑云望向天边,眼神之中尽是崇拜。
秋天鸣:“你可知他的答案是什么?”
秋淑云:“孔雀山庄不是主谋,也是颗棋子!”
秋天鸣唏嘘:“此子当真厉害,却不知如果换做是他,此情此景当如何应对?”
秋淑云不语,陷入沉思,目光不觉落向棋盘。
突然,秋淑云面露喜色,玉指指向棋盘:“义父,您苦于难寻的答案,不是就在眼前?”
秋天鸣眉头微皱,晦暗难明。
秋淑云:“这残局,不正是白玉京意有所指?”
白玉京走前,留下一盘残局。
秋天鸣终日对着残局,一门心思想着如何破解而终不得法,却不曾想到,这便是白玉京的破局之法!
秋天鸣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啊,他与我下棋十日,次次占尽先机,赢得先手。然而却在走前,莫名其妙留下最后这么一副残局,我还错以为是自己棋艺精进了,哈哈哈!”
秋淑云:“这便是当局者迷啊!”
秋天鸣大笑:“哈哈哈,原来这残局,便是应对之法!”
秋淑云微笑不语,心中对白玉京又多了一丝好感,春心萌动。
秋天鸣看向女儿,顿时眉开眼笑:“老夫的女儿不但美而聪慧,更是慧眼识人,哈哈哈……老夫本以为,白玉京此子不仅武艺出众,胆识过人,原来见识、谋略、胸怀亦是出众,有此子为婿,老夫日后可就高枕无忧啦,哈哈哈!”
秋淑云突然觉得脸颊一热,一时竟有些难为情:“义父,您胡说什么呢……”
秋天鸣捋着胡须,笑道:“哈哈哈,才子配佳人,妙哉妙哉!看来此事得尽快,迟则生变那!”
秋淑云娇嗔:“义父说的是什么事……?”
秋天鸣洋洋得意:“义父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
秋淑云:“什么万全之策?”
秋天鸣突然起身,两袖清风向后一摆,双手负于身后,仰望着皓月长空,气势逼人。
他长舒一口气:“孔雀山庄庄主嫁女,女婿正是那江湖豪杰白玉京,白玉京与观云山庄庄主叶淮生交情匪浅。至此,既不用我孔雀山庄自降身份,也无需那观云山桩低声下气,两桩之间便因这门亲事就此结为盟友,广告天下,到那时外面的一切流言非语和矛盾误会自然不攻而破,堪称完美!”
秋淑云:“啊?”
秋天鸣继续说道:“既可抱得美人归,又可助两桩化解危机,一举两得,真是好算计,哈哈哈……”
秋淑云总算明白了秋天鸣所谓的万全之策,整个人都傻眼了,忿然道:“义父,您这是要卖女求存呐!”
残局意止,止意和。
白玉京意在两庄善处,勿做过多之争,不为他人棋子所用。
但白玉京可不会为了两庄善处,拿自己和秋淑云的情感做嫁衣,秋淑云自然也不会!
可偏偏秋天鸣此时竟然以此悟出了化解之法。
秋天鸣:“哎,不可乱说。义父且问你,你是否真的倾心爱慕于那白玉京?”
秋淑云颔首,沉默不语,面颊却以泛起红晕。
秋天鸣讪笑:“这便是了。我秋天鸣怎会为了苟活做出强婚嫁女之事!义父不过是借你二人情投意合,来了个顺水推舟,一举两得罢了!”
秋淑云心有不甘,道理她都懂,但始终觉得有种被算计的感觉:“可是……”
秋天鸣:“莫急。义父且与你细细说来。”
秋淑云嘟着嘴:“义父请说。”
秋天鸣心中有了盘算,自然便多了些闲情逸致,提杯鸩酒,一饮而尽,娓娓道来:“你且说,设局之人一番苦心算计,目的在于以观云山庄作饵,引动江湖之力覆我孔雀山庄,是不是?”
秋淑云:“是,居心叵测,恶狠之极!”
秋天鸣:“孔雀山庄与观云山庄都是暗器名门,各有不传之秘,但此强彼弱,实力悬殊,更无往来纠缠,所以不可能结为盟友。设局之人借助的便是这一点,见缝插针,对与不对?”
秋淑云:“对,江湖门派之争不断,私心逐利使然,是敌非友也是必然。”
秋天鸣:“设局者鼓动江湖,令我孔雀山庄进退两难,进,则须对名门正派之风的观云山庄有所行动,而此举必然惹来江湖共愤,将我孔雀山庄视为邪派,群起而攻;退,则意为示弱,显我衰败之象,必为狼子野心,心怀不轨之人所觊觎,江湖地位不保!”
秋淑云:“义父看得通透!”
秋天鸣:“争则俱损,合则两利。难就难在为何而合,如何合,什么契机而合!”
秋淑云:“所以……”
秋天鸣呵呵一笑:“对,因为设局之人没有想到一个意外。”
秋淑云眉头紧锁:“什么意外?”
秋天鸣:“他没想到的是,白玉京这颗棋子原本的作用竟然会出现变数!”
秋淑云:“设局之人借白玉京之手牵制孔雀山庄,无疑为观云山庄博得了一线生机,义父所说这变数又是什么,女儿不甚明了!”
秋天鸣:“不止于此,他还要借白玉京之弱点,引起江湖骚动,再借观云山庄成合围之势覆我孔雀山庄百年基业!”
秋淑云不解:“女儿不明,白玉京怎么会有弱点?”
秋天鸣会心一笑:“原本没有弱点,但如今却有了弱点!”
秋淑云:“他有弱点,是什么?”
秋天鸣一根手指轻轻戳在秋淑云额头上,苦笑道:“痴儿,他的弱点……自然是你啊!”
秋淑云愕然。
人,无论多强,一旦有了牵绊,亦会被牵绊所缚,受缚之人,还算什么强人。
情至深处,天上白玉京,因为秋淑云不得不重回地上!
秋淑云心中莫名躁动不安起来:“这么说来,如今白玉京也只能在一头牵制孔雀山庄,而另一头反倒已无力于牵制江湖其他势力!”
秋天鸣憾然叹息:“是啊!所以,现如今才急须扭转时局,创造一个连设局之人都意想不到的变数!”
秋淑云恍然大悟:“变数是借白玉京之手重新让天平回归平衡,从而创造出一个令其意想不到的合局!”
秋天鸣欣然一笑:“至此,设局之人便无法再继续借题发挥!”
秋淑云心中已有定论:“所以在事了之前,女儿只能留在义父身边,隐藏身份!”
秋天鸣:“也不尽然。”
秋淑云疑惑:“哦?”
秋天鸣突然打了个呵欠:“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咱们边走边说……”
秋淑云扶着秋天鸣,一步一阶,不紧不慢,步伐沉稳,好一幅父慈女孝之景。
秋淑云小心提醒:“义父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秋天鸣:“你须得留在义父身边,至于这身份,便不必再隐瞒了!”
秋淑云问:“义父是想……”
秋天鸣笑言:“对,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让江湖尽知,白玉京所爱慕女子,正是我孔雀山庄的千金大小姐!”
秋淑云脸颊瞬间一红,片刻沉默后,恍然大悟:“将计就计!”
秋天鸣缓声说道:“对,将计就计。既然设局之人并未主动揭露你的身份,那我便要让江湖尽知,除了白玉京,你还有孔雀山庄这个强大的后台作护盾,让那些有非分之想的人不敢轻易将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更不敢对我孔雀山庄轻易下手!”
秋淑云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担心:“真走到这一步,白玉京又该如何看孔雀山庄,又会怎样看我呢?”
秋天鸣:“为了你,我想他会想明白的!”
秋淑云:“可是女儿不明白,我处处小心谨慎,怎么会暴露了身份而不自知?”
秋天鸣一脸苦笑:“痴儿啊,这世上哪有什么密不透风的墙……从你和白玉京一起走进孔雀山庄的大门,那一刻起,你的身份便不再是个秘密!”
秋淑云惊讶:“您是说……”
秋天鸣唏嘘,叹声道:“是啊,这世间最利的武器,本就不是刀,亦非剑……是人心呐!”
秋淑云怒言:“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看来是时候清理清理了。”
秋天鸣笑的坦然:“所以义父才需要你啊!这事儿你最擅长,就交予你处理罢,要尽快……”
秋淑云眉梢微皱,旋即舒展开来:“义父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秋天鸣轻轻拍了拍秋淑云的软肩:“云儿可知,白玉京会去往何处?”。
秋淑云皱了下眉,沉默片刻答道:“天高地远,想来也只有观云山庄是他必往之地吧!”
秋天鸣:“那好,明日我便派人去烟霞镇等着他。”
秋淑云面色潮红,唯唯诺诺:“他才刚走,义父您又寻他做什么?”
秋天鸣呵呵一笑:“明知故问!当然是传个口信,让他速回孔雀山庄,尽快把你们的婚事给定了!”
秋淑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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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镇,一座宅院。
大门外,两尊石狮子蹲守门前,白日里庄严肃穆,入夜更甚,哪怕是七月半,恶鬼妖邪同样不敢靠近。
门廊牌匾之上,赫然刻着两个大字:穆府。
一只远道而来的飞鸽,自漫无边际的夜空中极速穿梭而来,落入院中某处角落。
院内书房。
一人伏于案前,身披素衣,借着烛光,仍在阅卷,时不时伸手取来醒神茶,饮上一口。
这时,一人轻叩房门,听到里面喊“进”,便推开房门,半躬着身,踱着小碎步,来到那人身侧,贴于耳前,悄声说:“大人,收到消息,事已成……”
大人停下手中的笔,置于笔架之上,伸了个懒腰:“嗯……知道了。”
来人试探着问道:“那,接下来……”
大人语气平淡,半眯着眼:“嗯,差人将消息送去京城……剩下的,按计划行事,吩咐下去吧。”
来人双手抱拳:“是,小的这便去安排,小的告退”。
大人语色淡漠:“去吧。”
来人不再多语,躬身退去。
房门重新掩上。
见人离去,大人自言自语道:“这江湖甚是奇妙,小而无趣,大而不利;太平,固然是好,过于太平,却未必就好。宝剑锋从磨砺出,这刀与剑,时不时得拿出来磨一磨,才能保持锋利;这血性要靠鲜血来滋润温养才能留得住,到了关键时刻,方才用得上……”
江湖是一池春水。
江湖人,不过是那水中鱼。
大鱼吃小鱼,不知岸上投饵人,欲钓大鱼食。
“哼,你想以静制动,我便让你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大人半举着茶碗,在眼前转了又转,将最后一口茶送入口中,闭上眼,细细品味。
好碗儿,才的配上好茶。
丑时将过,偶有鸡鸣。
“苦等消息,还真是个累人的活儿。”
大人稍作整理,起身出门,径自朝卧房方向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