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梦里梦外两世间
第二卷寻影
可怜昔日公子身，今儿个乞儿郎！执念寄一人，苦海天涯何处寻？穷途末路多悲苦，心残气短死一回。贵人救孤魂，榻前冥冥不识君！再探阑珊他还现，一叶浮萍终着根。
09梦里梦外两世间
一个少年郎，衣衫褴褛，左手捧一破碗，右手拄一枯枝，步履蹒跚，只身流浪于市井之间。
十岁模样，却已辨不清楚。
没人在意他是谁，要到哪里去。
不过，行经的路线，是自南一路向北而去。
他在寻找一个人，一个样貌俊朗，武功极高之人。
此人随身携有一剑，唤作长生剑。执剑之人，其名白玉京。
少年郎将心中一切希望全部寄托于此人身上。
可是，他只知欲寻此人，却不知此人身在何处。
沿途听风，苦苦追寻，终不得见。
白玉京也不知，有这么一位少年，近一年多以来，风餐露宿，历经磨难，为的是苦苦寻他。
于少年而言，寻白玉京，便是寻自己的江湖。
不过，这是个一人，一碗，一棍，寻一人的江湖。
一年多以前，那一夜之前，少年还是个衣食无忧，集众人宠爱于一身的名门富家小公子。
但是就在那一夜之后，他便成了个没爹没娘，无依无靠的小叫花子。
像一场梦，分不清过去是梦，还是当下是梦。
这小叫花子，便是当年观云山庄灭门惨案之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庄主叶淮生之子:叶无影！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从那场突如其来的屠杀中幸存下来的，甚至没人知道他还活着。
佛曰：因果不能改，智慧不可赐，真法不可说，无缘不能渡！
叶无影生性善良，从小喜欢与山上动物为伴，时常拿些家中吃食出来分享。
有一幼小灵猴儿，因受伤为叶无影所救，二者就此结下善缘，成为玩伴，一人一猴儿，形影不离。
后小灵猴儿自观云山庄后山的崖壁之上，寻得一处天然石洞，石洞隐秘，极难被人发现。
小灵猴儿带着胆大包天的叶无影入洞探奇，自此，这石洞便成了叶无影的秘密藏身之所，除了父亲叶淮生，庄内上下再无一人知晓！
平日里打坐练功，读书习字，小灵猴儿便陪在一旁，听着，看着。叶无影读诗书之时，摇身晃脑，它也跟着摇身晃脑。
叶无影喜读《西游记》，很是迷恋齐天大圣孙悟空，于是兴致一起，便将这石洞美其名曰水帘洞，将灵猴儿唤作小悟空，自己则化名师傅三藏，闲暇里时常拉着小悟空玩些西游的游戏，取经打怪，好不快哉。
此行下山，叶无影孤身一人，并未将小悟空带于身边，一则是危险，怕市井莽夫伤害了小悟空，二则是将更重要的事交付于它：守住这残败不堪的观云山庄！
叶无影一人走在路上，情不自禁想起了曾经和小悟空共历西游的趣事，脏乱头发遮掩的面容之下，浮现出一抹久违的笑容。
三藏:“小悟空，快看，前方有一美女子，可真好看！”
小悟空:“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三藏:“什么，你是说那女子竟然是白骨精所变，看着是人，其实是一堆白骨！”
小悟空:“叽叽叽……”
三藏:“哎，可惜呀可惜，你那二师兄是个猪坚强，沙师弟是个河豚刺儿头，要是能再给你收个忠八犬小师弟就好了！”
小悟空:“叽叽叽？”
三藏:“这都不明白，你个蠢猴儿！狗啃骨头嘛，有它在的话，物尽其用，哪里还需要你来动手，放着现成的骨头不啃，实在是弃之可惜啊！”
小悟空:“叽叽叽……”
三藏:“别闹，为师乃出家之人，吃的是斋，念的是佛，怎么能拿她的骨头熬汤喝！”
……
三藏:“小悟空，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出家人要以慈悲为怀！你看，红孩儿还那么小，又是我结拜兄弟牛魔王的无知小儿，你怎么能以大欺小？”
小灵猴儿:“叽叽叽……”
三藏:“什么，他要吃我？傻徒儿，这一路想吃我的还少吗？哪个没有背景，哪个可曾真的吃到嘴了嘛，这不过是天庭那帮小老儿闲来无事，变着法子来试探我们取经的决心罢了！”
小灵猴儿:“叽叽叽……”
三藏:“对了嘛，不一定非要动手，你可以跟他讲道理嘛！”
小灵猴儿:“叽叽叽……”
三藏:“不要找借口，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尚不懂事，怎么能动手打架？倘若是你受了伤，为师必然会心疼；若是他伤，我那大兄弟牛魔王也会心疼，我会内疚，不利修行啊！就算你们都未受伤，也会伤了和气的嘛，伤了和气，便会生出仇念，仇念又会生出恶果，因果循环，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算不伤和气，伤了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嘛，记住为师的话，要以德服人，以德报怨，以……”
小灵猴儿:“叽……叽……叽……”
三藏:“你这泼猴儿，快给我站住，为师的话还没说完！”
小灵猴儿:“叽……叽……叽！”
三藏:“什么，动手就算了，你竟然还打输了？当初你一金箍棒捅破了天的魄力和本事都到哪里去了？”
小灵猴儿:“叽叽叽……”
三藏:“哎，别叫我师傅，我嫌丢人！以后见了我那结拜兄弟牛魔王，你让我的面子往哪搁啊？”
小灵猴儿:“叽叽叽……”
三藏:“别吵，一边呆着去，我想静静……”
美好的回忆转瞬即逝。
痛上心头。
叶无影的心突然猛地一揪，天真灿烂的笑容，转而变得乌云密布，两行滚烫的热泪倾涌而出，那段挥之不去的惨痛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
事发当夜，叶无影人在山上，却并不在庄内，而是留宿于水帘洞之中。
也是因此而逃过一劫。
适逢七月半，庄内祭祖，瓜果坚果自然要比平日里丰富许多，叶无影便趁机多拿了些，还偷了些酒水，悄悄躲进水帘洞搞起了人猴儿派对。
吃蟠桃，品玉酒。
叶无影年幼，自然不胜酒力，几杯下肚，便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正午时分。
叶无影在小悟空的撕扯中醒来，酒劲未消，仍是头昏脑胀的厉害。
看着焦急的小悟空呲哇乱叫个不停，就算叶无影年岁再小，也知道肯定出大事了，浑身打了个机灵。
小悟空紧紧拽着叶无影的手，出了水帘洞，自后山急匆匆往回跑。
临到近前，叶无影突然机警的站住了。
观云山庄的大门外，密密压压站着一大堆山下的村民，一个个正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哎，惨那，真是惨，全庄上下，竟一个活口都没剩！”
“可不是呢，而且那庄主叶淮生，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脑袋都被人取了去！”
“是谁下这么狠的手？”
“那谁晓得，且看官府怎么断吧！”
“不管怎么断，人也没了，庄也没了。”
“这么大的势力，一夜之间就让人给灭了，太可怕了！”
“谁说不是呢，这得多大的仇怨！”
要说，这叶淮生可是个大善人呐，年年搭棚施粥，接济穷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真是天道不公那！”
“而且，观云山庄怎么也算得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派了，眨眼间就让人给灭了，对方的势力，怕是大的吓人……”
“你说，会不会是孔雀山庄干的，我可是听说他们两庄积怨已久？”
“说起这江湖势力，最大当属那青龙会，据说里面有个组织叫七月十五，专干些杀人越货，见不得光的勾当，昨天不正巧是七月十五吗？”
“去去去，都赶紧闭嘴，这可不能瞎说，江湖恩怨，岂容你我这等村夫草民随意置喙，我看你们是小命不想要了？”
“就是就是，莫要多嘴，小心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自讨没趣……”
“快看快看，抬出来了……”
这时，一个个担架排成长队，自庄内陆续抬出，每个担架上抬着一具尸体，上面用白布盖住，看不出死者模样。
围观的百姓纷纷闭口吞声，退向两侧，给担架队伍让出一条通路。
叶无影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如遭雷劈，脑中轰隆作响，身躯僵直动弹不得，两眼瞪得血红，泪水夺眶而出。
小悟空紧紧捂住他的嘴巴，生怕他忍不住发出声音。
浩浩荡荡的抬尸队伍，自大门而出，缓缓涌向后山。
一位身着官服男子，年更四十模样，肥头大耳，体态臃肿，大腹便便，像个会移动的金元宝，正脚步笨拙的自院内走了出来。
一看便是烟霞镇的官老爷费云青。
费云青到了大门口方才止步，先是缓了几口气，定了定神，又轻扣肺门清了清嗓子，这才冲着围观的民众大声说道:“经本官亲自查探，初步断定此案为江湖仇杀，观云山庄上下三百五十七口，全部惨遭屠戮，无一幸免。此案之事大，影响之恶略，实令人震愤。观云山庄乃名门正派，又对我烟霞镇贡献颇大，如今遭此劫难，实乃我烟霞镇之大不幸，本官与众位一样，甚感悲痛。此案，本官必如实上奏朝廷，尽快将那恶毒势力捉拿归案，连根拔除，上以告慰亡灵，下还我百姓之太平！”
费云青说完，赶忙从随从手中接过一碗茶大口灌下，然后长舒一口气，接着说道：“此外，为了保护现场，自今日此时，直至破案之日，官府将查封此地，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出入，违者视作破坏现场，扰乱官府办案，依律法办……众位可否听明白啦？”
众百姓:“小的听明白了。”
费云青:“好啦，诸位各自都退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百姓:“是！”
话音一落，官老爷便由随从搀扶着上了轿子，伴着嘎吱嘎吱的响声，径自下山而去。
围观的百姓，三三两两凑在一堆，一边走一边小声议论，熙熙攘攘着陆续离开。
日落黄昏时候，西天晚霞如血。
观云山庄后山原本有着一大块空草地，此时多了三百五十七座新坟！
叶无影孤身呆坐于其中，却寻不出哪一座才是父亲叶淮生的坟！
叶无影:“爹，你在哪里，爹，你在哪里……”
叶无影哀嚎着，呼喊着，得不到任何回应！
叶无影自幼丧母，如今父亲也离他而去，家眷们全没了，昨日还衣食无忧的他，今日却已孤苦一人！
叶无影很害怕，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尝到了害怕的滋味。然而，再也不会有一个宽大的臂膀给他带来踏实感！
叶无影没有再回观云山庄，那里已不能再称之为家。
在小悟空的陪同下，他们回到了水帘洞。
这一呆便是七日。
叶无影嚎啕大哭了一场，此后便终日沉默不语，小悟空几次偷偷溜进观云山庄，寻些吃食回来，一人一猴儿相依为命。
接着，叶无影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的可怜孩子，在梦中迷迷糊糊的唤着爹，呜咽着像只可怜的小狗儿。
天空闪电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大到眼前的世界看不清楚。
水帘洞比平时里多了层水帘，成了真正的水帘洞。
搁在以前，坐于洞口，望向广袤天地，不禁会有心旷神怡之感。事发后，再向外望去，竟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此时此景，一帘瀑布成川，外面的世界，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
隔帘听雨，洞内静，人思途。
大雨接连下了三天三夜，叶无影便冥思苦想了三天三夜。
这一日，日出东方，碧空万里，鸟语花香，生机盎然。
叶无影睁眼，眼睛明亮。
景还是那个景，人还是那个人。
人已大不同。
叶无影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着洞外大吼一声：“我要报仇！”
小灵猴儿听到叶无影的声音，在森林中极速穿越，片刻便已回到水帘洞，高兴的抱住叶无影叽叽叽的大叫。
三藏：“小悟空，为师要下山去。不便带你，你且留在山中。”
小悟空：“叽叽叽？”
三藏：“此行凶险，前途未卜，为师也是为了你好。”
小悟空：“叽叽叽……”
三藏：“不过，为师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托付于你！”
小悟空：“叽叽叽……”
三藏：“守护好咱们的家，守护好观云山庄，莫要让闲杂人等肆意破坏！”
小悟空：“叽叽叽！”
三藏：“切记，安全要紧，遇到危险，便跑。”
小悟空点个头：“叽叽叽……”
三藏：“为师身负血海深仇，仅凭一己之力，难以成事，所以为师决定去寻一个人帮忙！”
小悟空：“叽叽叽……”
三藏：“放心吧，我能保护好自己。”
小悟空：“叽叽叽……”
三藏：“哎，此去不知多少载，但你放心，总有一天，为师必会回来寻你……继续我们的西天取经大业！”
小悟空：“叽叽叽……”
三藏：“好吧，那咱们就定个十年之约，十年后的今日，你我师傅，此处相见。如果……”
小悟空：“叽叽叽？”
三藏：“你便不必再继续留守此地，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小悟空：“呜呜呜……”
情至伤心处，一人一猴儿，皆已泪流满面，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既要下山，自然需要做些准备。
叶无影带着小悟空偷偷潜回观云山庄，寻些所带财物。
此时的观云山庄，值钱之物早已被官府搬空，好在还有暗室藏宝，尚且未被洗劫。
叶无影装了满满一大包袱跨于身后，这便准备与小悟空告别。
临行前，叶无影将一个木匣子交于小悟空，里面盛的是父亲赠予的独门暗器十指飞刃，可装于十指，攻其不备，割喉断筋轻而易举。
此外，还有几本武功秘籍，强健筋骨，攻防一体。
三藏:“小悟空，保护好自己，守住咱们的家，为师走了！”
小悟空两眼通红:“叽叽叽，呜……呜……呜……”
叶无影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的身体，止不住的抽搐着。
一个孩童的身形。
一颗长大的心。
欲做更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