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怀王的悲剧
根据古来中国的传说,五帝之一颛顼,他的子孙中有一位叫熊绎,在周(公元前1070—前256年)的成王时代受封,前往封地丹阳(湖北省宜昌)。因此,熊绎被认为是楚的始祖。公元前十世纪左右的中国版图,以现在的河南省为中心,东到山东省的西部,西到陕西省的西部,也就是黄河中游到下游这一带地域,俗称“中原”。当时,南部长江流域一带,完全属于未开化之地。在长江流域开始繁衍的楚,是如何建立的?到目前为止,除了上述的传说之外,可谓毫无线索。但是,从被周王朝等称为“荆蕃”这样刻意被贬低的名号来看,或者可以认为,楚人很可能是一个与中原诸国人不同的种族。
楚国,在中国古代史之中值得大书特书。春秋时代(公元前770—前403年)中期,楚国的英主庄王开始进出中原,成为霸者。楚与齐、晋、秦等强国相峙而立,楚庄王本人也成为春秋五霸之一。从那之后,经过春秋时代进入战国时代(公元前403—前221年),楚国以长江中游的郢(湖北省江陵东北)为根据地,将其领土覆盖到了华中平原的全域,成为南方的一大强国,吸引了中原列国的关注。
公元前328年,楚国的威王去世,进入了怀王统治时代。当时,西方有秦国,北方有燕、齐、赵、魏等列国,各国之间尔虞我诈,虎视眈眈,趁虚而入,互相攻伐,这可谓是一个争斗不休的战争之世。
当时的政界,是被称为“纵横家”的雄辩外交家樽俎折冲的活跃舞台。他们奔走于列国之间,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的外交术,四处游说陈词。如果幸运的话,他们就有可能获得高官高位。
这些游说之士的代表人物之一,就是苏秦。他向列国献策游说,如何对抗西方强国秦。在他的努力之下,燕、齐、赵、魏、韩、楚六国从北到南纵向联合起来,共同对抗秦国,成功实施了所谓的“合纵”同盟策略。在这一合纵体制之中,楚怀王被推为盟主,统领进攻秦国的行动。
秦的国王是惠文王。惠文王听到同盟结成的报告之后,十分忧虑。他派遣当时的“无任所大臣”张仪去楚国,游说楚怀王,破坏合纵之策。
张仪与苏秦都是当时屈指可数的代表性游说之士。张仪为了对抗苏秦的合纵之术而主张“连衡”,也就是把六国按照东西方向排列,使他们与秦国结成联盟的外交策略。
张仪到楚怀王那里,提出秦国愿意用商於(陕西省商县)的土地作为交换,条件是楚国必须与齐国断交,并与秦国结盟。巧舌如簧的张仪,通过这番甜言蜜语让楚怀王完全信服了。楚怀王对于能得到商於的土地欣喜若狂,故而与齐国断交。然而,秦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两个大国——齐、楚之间制造矛盾,切断他们的联盟,根本不可能把土地实际割让给楚国。轻易被欺骗的楚怀王对秦国恶毒卑鄙的行为勃然大怒,他立刻与秦国断交,并对秦国展开猛攻。可是,战争以楚国大败而告终,楚怀王不但没有能报被欺骗之仇,反而被秦国夺去了领地。
此后,虽然又过了十几年,但是楚怀王对于秦国憎恶的执念,丝毫没有消退。
然而,不管他多么焦急,楚军在强大的秦国军队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两国交兵,楚国总是损失惨重。秦国趁此之际,一步一步向楚地展开攻势。楚怀王没有办法,只能把太子横作为人质送往齐国,希望齐国能够介入秦楚之间,缔结两国的和平。
秦国这一时期由惠文王,经历了武王,到了昭襄王的治世。秦昭襄王给楚怀王送去了一份信件:
“我们秦国与君王您的国家边境相邻,长久以来一直重视亲睦友好,但是现在,陷入了与君王您争斗的不幸状态之中。根据传闻所言,君王您把太子作为人质送到了齐国,希望谋求和解。我愿意与君王您在武关相会,亲自交换具体协议,缔结和平同盟。”
楚怀王读了昭襄王的信件,陷入了沉思。现在的战争局面,楚国处于守势。如果不赴约的话,可能会招致秦国的不满。但如果赴约的话,又怕再次受到秦国的欺骗。楚国的忠臣都谏言不要去,但佞臣却劝他赴约。最终,楚怀王听从佞臣之言。为了顺利与昭襄王相会,他仅仅带了少数部下前往武关(陕西省商县东)。然而,秦国再次耍了一条毒辣的计策。秦昭襄王本人根本没有去武关,由手下的将军代替自己赴约,又命令这位将军在武关暗中设下伏兵。对此毫不知情的楚怀王刚刚到了武关,秦兵迅速封锁了关门,活捉了楚怀王,并将他挟持到了秦都咸阳。
在咸阳与昭襄王的相会,完全待楚怀王以臣下之礼,丝毫没有把他视为“王”。楚怀王愤怒不已,这才后悔没有听取自己忠臣们的切谏,然而为时已晚。
秦国扣押楚怀王,以此为筹码,要求楚国割让巫(四川省巫山地区)和黔中(湖南省沅陵地区)。楚怀王则要求秦国遵照先前昭襄王的信件,缔结正常的和平盟约。然而秦国不理睬他,首先强行要求割让土地,才能谈下一步的盟约。
楚怀王激忿填膺地说:
“秦国,不仅彻底欺骗了寡人,还居然有脸来索要寡人的土地!从现在开始,秦国的一切要求,绝不答应!”
身在咸阳的他,固执地不肯向秦国低下高傲的头颅。
秦国继续扣留楚怀王不让他归国。怀王被秦国设奸计捕获,并遭到监禁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楚国。楚国上下臣民,全都非常同情楚怀王悲惨的境遇,对于秦国无耻的行为,群情激奋。而楚国的重臣们则连日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协商善后之策,但是却想不出能够平安救出楚怀王的万全之计。
楚怀王在被幽禁的第三年,终于找到机会从秦国逃出。秦很快发现楚怀王已经逃走了,于是立刻封锁了所有通往楚国的道路,并且派出军队追捕。楚怀王害怕再次被捉住,于是放弃了直接奔回楚国的想法,他先迂回走了一段路逃往赵国,希望从赵国借道回到楚国。但是,赵国担心与此事发生牵连,于是拒绝楚怀王入境。万般无奈的楚怀王只有转向逃往魏国。然而因为这一耽误,秦国的追兵就赶上了他。最终,楚怀王再次被捕获,重新押送回了秦国都城。
被押送到咸阳的楚怀王,因为逃跑失败和难以承受的痛苦而彻底病倒了。他再也没有能重新踏回故国的土地,第二年,楚怀王带着无穷的怨恨与孤寂,凄惨地去世了。
秦国把楚怀王的尸骸还给了楚国人。楚国的国民,无论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像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一般悲痛不已,而且,他们对于无道的秦国充满了愤怒,楚国人咬牙切齿,互相发誓一定要为君父复仇雪恨,他们说: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国就算剩下最后三户之人,摧毁秦国的一定是我们楚人!
将国民这种悲哀的感情,吟咏到宏大文学之中的,就是屈原。他没有受到楚怀王的重用,遭到谗言而被放逐。幽闷绝望的屈原,在汨罗之渊,投水殉国,他被后世称为是古代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的作品收在《楚辞》里面,其中充满了忠君爱国的真情实感,至今仍然能打动读者的心。《九章》中的《惜往日》,有如下一节:
临沅湘之玄渊兮,
遂自忍而沈流。
卒没身而绝名兮,
惜壅君之不昭。
君无度而弗察兮,
使芳草为薮幽。
焉舒情而抽信兮,
恬死亡而不聊。
独鄣壅而蔽隐兮,
使贞臣为无由。
以楚怀王悲剧性的死亡为分水岭,楚国的国力急速下降。无论是春申君还是名将项燕,他们为了挽救国运而做出的必死的努力,最终都是徒劳的。五十多年后的公元前223年,楚国终于被秦的始皇帝所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