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忐忑的面试
显得有些年岁的中巴车嘎吱嘎吱的响着，摇摇晃晃的，在繁华大街上的人流车流中左冲右突，“嘀嘀”响过不停，提醒着路人避让，经常一个猛加速，然后又一个急刹，为的是超越另一辆中巴，争抢一个乘客，又或在一声声“踩一脚”的招呼声中，急速偏向路边，“咣当”一声，车门打开，让到站的乘客下车。
整车人无论醒着的、睡着的，还是闭目养神的，无一例外地，都随着汽车左右摇摆，前俯后仰，像极了拨浪鼓，人多的时候，甚至像竖着整齐摆放着的沙丁鱼。
“五毛，五毛。”坐在车门口的售票员一边用棍子卡着需要关闭的车门，一边提醒着刚上车还没来得及买票或上车后没有买票的乘客。
车上的乘客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嘈杂的氛围，大多似在昏昏欲睡，少数眼睛扫视着窗外，眼中却也暗淡无光。只有极个别，似乎对一掠而过的街景有些兴奋，或三二个熟悉的乘客时不时冲破汽车的嘈杂声，议论着些什么。只是到了该下车时，才猛然惊醒，“踩一脚，踩一脚”，然后飞身离去。
四月的阳光，虽然灿烂地普照着大地，却并不威猛，反而显得有些温柔。青山路街道两边的樟树虽经过寒冬的洗礼，却仍然叶满枝头，加上春天到来之后几个月的生长，浅浅的新叶密密麻麻，更是将整个树冠严严覆盖，一眼望去，绿意浓浓，生机盎然。
街上，公交车、中巴车及其他汽车不时急驰而过，街边行人如织。
八路中巴从火车站发车，一路前往华坪。
刚出发，车上便挤满了人，这个中年男人也挤在人群当中，随着人群前后左右晃动着，一直到兴塘百货大楼站，才终于抢到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只见他紧锁着眉头，紧闭着双唇，双手握着个提包，眼睛恨恨地望着窗外，但却又明显忽视着窗外的应景，甚至挂在腰间的BP机“嘀嘀”作响，他也没有反应，明显有些紧张，更显得心事重重，全然一乘客中的另类。
车到芙蓉亭。“有下，有下。”这个中年男人猛然惊醒，发出一声急急的叫唤，中巴车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后便迅速地拐向街边，然后一个急刹。车刚停下，这个男人便有些急不可待地下了车。
下车之后，中巴车一骑绝尘，冒着尾烟飞驰而去，很快消失不见。可是，他却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未挪动脚步。
只见他缓慢地向四周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或是在思考着什么，然而，却又似乎对周围的人、车、景并不关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提包里面拿出两张打印着文字的纸，一连看了数遍，才又小心翼翼地折好放了回去，拍了拍一下提包之后，再开始往回，走向芙蓉亭交通路口西北角的商业大楼。
大楼大门上方横立着一个大大的牌匾：普信吉湘分公司。
“请问您找谁？”看见有人进来，大厅前台漂亮的接待小姐姐微笑着迅速向前相迎，一边问询，一边麻利地准备着茶水，似乎也已猜到此人的来意。
“我……，我来应聘。”他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说明了来意。
“哦，欢迎，欢迎，但还是要请您登记一下。”前台接待小姐面带笑容，麻利地转身，递过来一个登记本。
中年男人在登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信息，小心翼翼拿出放在包里没有开折的打印材料，交给了接待小姐。
“准备挺充分的啦，还将材料进行了打印。”不知道是接待小姐有意舒缓气氛，还是基本的礼节。
“谢谢！”中年男人紧张的情绪似乎有所缓解，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请坐，我马上将您的材料提交给领导。”说完，在高跟鞋叮叮叮的节奏声中小跑上楼去了。
中年男人顺势坐在了接待室的长条凳上，双手仍然抓着手提包，并紧紧地压在双腿之上，生怕丢失了似的。
不一会儿，接待小姐下来了，“江先生，您的材料已收到，根据到来的先后顺序，您的面试被安排在第六个，大概在十点半至十一点之间，还有时间，您先准备一下吧。”说完，便又直径忙自己的去了。
该准备些什么呢？他思考着。
其实，这么些天来，他一直在准备着，只是不知道到底该准备些什么。作为吉湘宜海通信设备有限公司技术开发部经理，还是经历了一些场面的，见过集团公司领导、台方老板、网信省市公司领导甚至接待过市政府领导等，似乎都很自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面对普信公司的应聘，却让自己感到紧张，甚至见面词都觉得会忘记，到底该准备什么呢。
他的思绪不由得天马行空起来。
当年，为方便工作，公司给中层干部每人配了台BP机，目的是让管理者们能及时响应领导的工作安排和各部门各生产单位的需求，其实，配机是为管理者们上了一道枷锁，结果，职工们却在私底下嘀咕，待遇都被领导们占了，职工们只有苦干的份。
家里安装电话机，找人选个靓号，按例送了一条烟，经由公司联系当地电信局，找局长签了个字，初装费由二千多元降到了一千元，足足省了一千多，安装师傅说如果急着开通的话，还要另交加急费，而且只能开具收据。装机时要给一包烟，自己甚至毫无怨言地立马买了包精装华沙。
互联上网呢，只有公司办公室综合部仅有的一台电脑可以，至于数字移动通信，妥妥地一个高大上，很少听说，根本就没有接触过，更谈不上了解。
总厂苏志怡厂长都没有配备移动电话，只有身为总厂副厂长兼合资公司总经理的周焕良，因为合资公司的缘故，才配了一台移动电话。一次前往海洲网信局接洽工作时，在中午的饭桌上，周总极力炫耀着他那砖头样的移动电话（俗称大哥大）：“这家伙真是太好了，随时可以拨打和接听电话，十分的方便，话费也便宜，市里打到县里都算市话。”大家正热聊之时，同为他同学的执行总经理毛欣的BP机响了，毛总犹豫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老板，借您的电话用一用，公司有事找我。可以吗？”哪知周总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店里就有公用电话，用公用电话回。”搞得毛总一时语塞，弄得个满脸通红，在场的自己同样张大了嘴巴，惊讶地望着他们俩。
总厂管理层主要力量分为学院派和邮校派，两派经营理念不一致已是公开的秘密，曾经为总厂副厂长的曾纪祥，部队转业干部，既不属于学院派，也不属于邮校派，其意见基本被无视，尴尬之下，只得激流勇退，选择主动离职，开了家做手机销售的私人公司，自己先用上了手机。因同为老乡的缘故，经常坐着他的车前往市里办事。有次，坐他的车前往市网信局途中，听到他无不得意地说，以前，看见周副厂长洋洋得意，到处炫耀他的砖头，好生羡慕，如今我还用上红灯了呢（一种比大哥大小巧精致的翻盖LED数字手机），那种傲骄之情，看着都让人羡慕。
可到底该准备些什么呢？他左思右想，总是不得要领。
总厂为方便办公，特意配备了广州524厂的08型程控交换机，为各车间、班组及重点工位安装了工作电话。可近年来，交换机三天二头故障，厂里实在没有人能承担维护工作，在领导的强烈要求之下，自己只好承担起通信系统的维护任务，临时抱佛脚，大致了解了程控交换机、PDH中继电路原理以及电话机的工作机制，在与524厂售后工程师取得联系并经过简单地培训之后，便开始了一些初步的运行维护与故障处理工作。
总厂为邮电PTIC集团下属企业，通信系统防护专业工厂，按照集团的分工，主要担负起国内通信网络雷电防护系统与设备的专业检测、雷电防护工程服务及相关防护产品的生产。91年开始，由集团公司牵线搭桥，总厂与台方老板成立合资公司即自己所在的宜海公司，引进配线架产品，负责配线架产品的生产、销售与售后服务业务。后来，为了适应新的通信技术发展，总厂专门与524厂合作，引进并生产PDH光端机，考虑到自己所学专业为无线电，而且从事程控交换机运行维护与故障处理工作，有一定的经验，周焕良副厂长特地安排自己直接在厂总工办的领导下，挂靠在技术科，负责PDH光端机产品的接收与引进工作，不久便成功在网信局至优金大酒店之间开通了一条4*2M光纤传输业务，无意中，此业务竟成为了当地光纤传输业务商业化第一单。
可是，普信公司此次招聘的人员主要从事GSM数字移动通信网络建设与运行维护工作，而自己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移动通信，更谈不上对相关通信技术的了解和掌握了。
想到这里，他暗然伤神，甚至暗暗在想，如果没有给自己这个机会，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一切也都会放下，可偏偏没过多久，他便接到了普信公司的面试通知，他的心一下子又跳到了嗓子眼，怎么办呢？想到这里，他甚至责怪自己有些鲁莽。
但既然已到这个份上，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为有一个尽量好的结果，至少面试时，让自己不太难堪，他买来大量的通信方面书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恶补，半个月的时间，突击学习了通信基础、交换原理、PDH原理与NO.7号信令系统及通信组网等相关基础知识，但总觉得与移动通信所要求的相关专业知识相去甚远。
这让他再次紧锁了眉头，更显得忧心忡忡。
“对不起，您的面试要推迟到下午了。”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原来，正值他思绪乱飞、冥思苦想之际，前台接待小姐姐将面试官的安排传达了过来。
“可是……，”他停顿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下定了决心，只是这个决心是什么，可能自己都没想明白。“可是我下午还有其他安排。”在人生地不熟的金沙，还能有什么安排，潜意识里，主要是自己对移动通信相关专业知识的严重缺失，对现代通信技术与网络知识掌握也信心不足，担心在专业面试官面前露馅出丑。
话刚出口，他又觉得有些后悔。也许，这是另一种命运呢，真与此无缘，也就罢了，就此放弃，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或许，更担心的是，当天赶不回在另一个城市的家。
“那我跟领导请示一下。”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五分钟后，接待小姐姐再次找到他，“十分钟后面试，您准备一下吧。”此时已是中午十一点三十了。
面试室为一小办公室临时改搭而成，里面除了面试用的桌子、供面试官和面试对象坐的椅子外，没有其他任何物品，墙上好像刚粉刷一样，洁白如新，未挂任何饰物，也没有挂出任何提醒或文化宣传之类的文字或图片，五个面试官一字排开，人手一张纸一支笔，个别人的纸上还写了些什么，除老者外，每人桌前还放着一个厚厚的深蓝色封皮笔记本，个个西装革履，正襟危坐，那场景，那阵仗，更加重了他的紧张，不一会儿，他感觉到了身上的汗水，甚至手心都冒出了汗。
“介绍一下你自己吧。”老者发话了，言语并不如人威严，反而让人感觉有些亲和。
“我叫江如峰，毕业于石城大学无线电专业，目前在PTIC海洲通信设备厂工作，为其所属合资公司技术开发部经理，主要负责配线架生产线技术管理、新产品的开发与技术创新，同时，负责总厂程控交换系统维护以及PDH光端机引进工作，不久前……，”他努力强迫自己冷静，想按事先准备的材料介绍自己。
“好吧，对你的面试就到这里，我们还有一个会，你回家等消息吧。”介绍才刚开始，便被老者打断。
老者的话刚说完，便立即起身离开，其余的面试官竟然也一声不吭地随之离开，只留下江如峰怔怔的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啊，这就结束了？自己的介绍才刚开始，面试官也没有提任何问题，就匆匆结束了？
半个多月来没日没夜辛辛苦苦的恶补，根本就没有派上用场。
是自己没有准备好？是准备的材料不对付？是自己专业不符合要求？是面试官对自己不满意？还是……？江如峰百思不得其解，不祥之兆猛地涌上心头，情绪一下子跌到了极度的失落之中。
无奈，江如峰只得悻悻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