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一

这是一本很“酷”的书。这里所谓的“酷”，是本来意义上的“酷”——“酷烈”“残酷”之“酷”。各章的标题就透出这种色彩：“要么重启，要么淹没”“随遇不安，直面残酷”“生而无畏，积蓄力量”“让独立成为事实”“刷新与破局”“失控与创造”。读者很容易从中感受到一种从苦痛、艰辛的经历中救赎出来的清醒。简言之，这是一种与“醒”密切相关的“酷”。

人的所有的力量中，醒，是一种重要而又极易忽略的力量——人一直在昏昧之中，什么力量都无从说起。

说到“醒”，我们自然想到了《黑客帝国》的名场面。墨菲斯摊开双手，右手一颗红药丸，左手一颗蓝药丸，让尼奥决定吃下哪一颗。选择蓝药丸，就是选择了重回熟悉（因熟悉而舒适）的虚幻世界；选择红药丸，就是选择了陌生（因陌生而不适）的真实世界。当尼奥吃下红药丸，沿着狭窄漫长的通道坠落在荒凉的地面时，墨菲斯对尼奥说出那句著名的台词——“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如果给这本书加一个副标题，“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大男子主义的法国哲学家拉罗什富科曾说：“女人有两大天敌——时间和真相，面对天敌，她们的做法只有一个——徒劳地躲避和掩盖。”他说的只是他的时代、他的圈子里的女性，这句偏激的话倒是提醒我们（男人和女人），真相像时间一样永远如侍在侧，躲避既无可能，也无必要。

但哪怕我们明白这个道理，当红蓝两颗药丸摆在面前，毅然决然地选择红药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真实往往意味着荒凉，真相常常暗含着不适。

生活中的很多事在事后被证明是正确、明智的选择，其实是“当初没得选”的选择，是一种让你觉得不幸过后才发现是大幸的运气。我们有时候会像爱丽丝一样，被命运的无形之手推进“兔子洞”，在恐惧和慌乱中坠入不可知的深渊，想不到后面会有那么多别有洞天的故事和桥段。李小萌也有类似的经历，但她的“历险记”显然不同于爱丽丝梦游仙境，除了远谈不上奇幻，最大的不同是爱丽丝的历险是由醒到梦的童话，而李小萌说的是她自己的种种辛酸变故如何令她由梦到醒。

二

读这本书的时候，本人多次想到安兰德的话。“我可以为你而死，但决不会为你而活。”以前只是觉得这话说得霸气（尤其是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这话时），但我并没有意识到其哲学的底色。我永远是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作为一个依附、屈从于别人的女人）活着，为你而死本质是上为我自己（作为人的责任和荣耀）而活，在责任面前当仁不让地死，本身就是我的活法（活出责任，活出荣耀）的一部分。说得更直接一些：我可以为你而死，但跟你（个人）没关系。

安兰德还有一句名言：“你说‘我爱你’，但你有‘我’吗？”没有主语，何来谓语，一个连“（自）我”都没有的人拿什么去爱别人呢？一个形同虚设的“自我”所声称的种种行为（比如“爱”）只能是虚无缥缈的。

做人，尤其是做女人，要让自己的人生成为一个完整的句子，其中最重要的，是让这个句子有“主语”。用李小萌自己的话说，就是“让独立成为事实，独立的终极目标是走向精神独立”。

三

在现代世界，从行医到驾车，几乎所有岗位都要有执照和许可证，但最重要的“岗位”（丈夫、妻子、父亲、母亲）都是“无证上岗”的。其中最不可思议又最司空见惯的是人（自我）这个岗位的“无证上岗”。

“把平台当能力”并非少数人的认知误区，而很可能是一种通病。很多时候一个人只是一个界面或显示屏，界面的精彩纷呈不过是后台支持系统的呈现，但时间久了，人常常不假思索地认为精彩等于自己。“梦”的世界，就是这样开始的。

李小萌的不幸或者说幸运就在于，突变让她不得不告别梦游仙境的生活，来到真实而荒凉的世界，而且还得在这真实废墟上重建属于自己的世界。

而所谓重建，其实是前所未有的建立属于自己的后台支持系统，在自己所在的这个“位”上构建真正属于自己的“德”。

“重建”不是暗中以男性为参照系或对手的存量争夺，而是以超越男人与女人的“本来人”为蓝图的人格重建。如李小萌自己所说：“男性和女性，并不是两种对立的性别，而是人类的品质分别以男性、女性呈现出来的两种形态、两个版本。”男人和女人以不一样的方式表现出人类亘古不变的美好品质——勇气、尊严、希望、共情和怜悯。

“柔中透刚，刚柔相济”是李小萌的观众和读者对她的共同印象。有人说，李小萌的特点就在于她有几分“男子气”。其实这样的“气”并非男子专有，而是作为人本该具有的气质和品格，只是女子以自己的方式透露出来。“柔”不是“刚”的对立面，在特定的时刻和场景下，“柔”是“刚”质地更优的版本，正如“刚”有时也是“柔”更为恰当的表达。

李小萌以菩萨低眉般的柔软语气讲述了不少金刚怒目般的事实，很酷。

吴伯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