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毕业回家
魏冬生高中毕业,恰逢1981年的麦收时节。他参加完高考的这天中午,天特别热,人在太阳下如被火烤一般。但他并没因此而放弃即刻回家的冲动,毅然决然跨出第四中学的校门。
他之所以如此急于回家是有原因的。当他看到校园外田野上的麦子都收割完毕,他心急如焚。高考前的头一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他家麦场上燃起熊熊大火,父亲独自一人奋力扑救,可怜的父亲最终被火吞噬了。他哭喊着从睡梦中醒来,泪水浸湿了褥子(枕的砖丿。他坐在大通铺上一夜没睡。如果不是高考,他早就回家帮父亲割麦子了。
他急于回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很多同学约他到附近小镇上拍照留念,买礼品互相赠送。还有的约他到饭馆里撮一顿。囊中羞涩的他,只能选择逃避。
无论怎样,他从此不再是学生了,就应该告别母校,投入到农业生产中去。那片黄土地才是自已永久的容身之处。
“好小子,不言语一声就要走,太不够意思了吧。”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停在魏冬生身侧。自行车上是他的同学,也是他的朋友朱大帅。
“我不想麻烦你。”魏冬生说。
“咱俩不必要这样客气”。朱大帅说:“快上车子,太阳能晒死人,真受不了”
魏冬生把杂七杂八的行礼放在后坐架上,自己也坐了上去。
校园外有一条小河。这条小河起源于哪里,流向哪里,学生们一概不知。但蓝蓝的河水颇受同学喜欢。每到夏天,无论白天或黑夜,清澈而平静的水面上会漂浮着数不清的人头,水花飞扬,波浪翻滚,不时响起阵阵欢笑声。到了冬季,大地沉睡的早晨,浓重的夜色中,小河的水边,会出现一长溜人影,这是在早操前来洗脸涮牙的学生们。
小河岸上有一条小路,沿小路往南大约15公里有一座石桥,拐过石桥有一个村庄,这就是魏冬生的家乡小刘庄了。
拐过石桥,通往村子的这段路坑坑洼洼,被厚厚的尘土覆盖着。路两旁大片的空地是各家的麦场,此时上面摊晒着没有脱粒的麦子。各家的麦场上都满满的,老人们用杈正在翻弄,有的场上正用牛或驴拉着碌碡在碾压。碌碡发岀的吱吜吱吜的响声和头戴斗笠的农人使唤牲口的吆喝声在天空中飘荡着。
在村头有户人家院门口的麦场上却没有一株麦子。大凡这种情况的人家,要么缺少劳力,还没开镰收割,要么就是没有运输工具,割了还在地里,没有运到场上。
从这户人家的房屋看,够寒酸的,整个院落都是那种古老的用土坯建造的房子,低矮破败。用土打的院墙被雨水冲刷得成波浪状,矮的地方就能使人跨过去。唉,这是什么人家过成了这副惨状?
这就是魏冬生的家。
院子里有棵碗口粗的枣树,枝繁叶茂,很是旺盛,巨大的树冠几乎遮掩了整个天井,勤劳的蜜蜂在枝叶间忙碌着,空气中散发着枣花的幽香。
魏冬生的父亲魏老三坐在枣树下的石头上,正在补一条黑色轮胎。在他面前放着独轮车的木驾。他六十多岁年纪,是个矮小的老头,赤着瘦骨嶙峋的上身,汗水浸泡着皱巴巴黝黑松驰的皮肤,像生锈的铁没有光泽。两个年轻人走进院子,老人只抬头看了一眼,接着又继续忙他手中的事情。
“爹,咱场没麦子,是不是还没割?”。冬生问。
魏老三回答:“近地都割完了,只剩东大洼了。你去吃饭,吃完饭,,我补好胎,咱去东大洼割麦子。”
魏冬生.跑进厨房拿出两个“胶皮饭”窝头,问周大帅:“你也吃点吧。”
朱大帅说:“我在学校吃过了。”
魏冬生就独自进屋吃饭了。
其实,朱大帅并没有吃午饭,他看到冬生手中的黑家伙没有食欲罢了,更准确地说,他不愿吃这种即苦又硬,还带有甜味的食物,在学校吃过那几次就够了,如果不是对魏冬生拉关系套近乎,如果不是红萝卜馅带肉的大包子,打死他也不会吃这种饭。
此时,他已肌肠辘辘,嗓子干渴。他真想吃几口“胶皮饭”,喝点水。但他知道,冬生的母亲很早去逝,饭都是由他父亲做,看他父亲的脏手,看他父亲正要流到嘴角的鼻涕,这样邋遢的人做的饭如何能咽到肚子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饥渴慢慢折磨着朱大帅。现在他急切盼望着一个姑娘的到来。这个姑娘就在魏冬生院墙外的胡同里,站在这里,视线越过院墙就能看到。往日来魏冬生家几乎每次都见到她。有一次,她问他吃饭了没有,他说没有,她立刻跑到外面拿来两包白面条,在冬生家的锅里煮了两碗,他与冬生每人一碗都吃了。想想当时煮面条时的情景她真让人心疼。柴草的烟雾充满了不大的空间,就像塞满了乳白色的棉絮,把她严严买实包围在里面,只听见风箱的响声和她的咳嗽声,却不见她的身影。她无法忍受浓烟熏呛而跑岀厨房时,眼睛被泪水泡得红肿,泪水,汗水,烟灰搅在一起,把她那张俏丽的脸涂抹得成了调色板。
饥渴开始消耗朱大帅的耐力,让他变得有些烦躁不安。如果现在就离开,以后何日才能见到心爱的姑娘?与魏冬生在学校时,与她每周能见一次,以后与魏冬生分别了,与她相见的次数将会很少。所以现在要坚強地忍着,忍到让冬生领他去她家里,吃上她做的饭,此行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为缓解一下这难耐的饥渴,他忽然想到要喝几口冷水,冷水可以解渴也可以临时充肌。他跑进厨房,舀了半瓢水放在嘴上,咕咚咕咚一气喝了个精光。就在他把瓢仍进水缸的刹那,他看见了瓢里蠕动的虫子,红色的,长条的,在瓢底上一层。他跑到院子里,蹲在地上开始呕吐。魏冬生赶紧跑到院子里,用拳头在他背上砸了几下,见他只是从口腔里发出呕呕的声音,却不见有任何东西从他嘴里吐出来。不再管他,走到厨房门口,蹲在一块石头旁磨起镰来。
大概是生水中的虫子作祟,朱大帅的肚子开始隐隐做痛。随后就难以忍受了。他双手捂着肚子,皱着眉头,一副痛苦的表情。
“冬生,我受不了了。带我去医疗室打一针”。朱大帅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向魏冬生发出求救。
这柔弱的声音从朱大帅嘴里发出来,让人觉得好笑,看来无论多么強壮的男人在疾病面前也会低下高傲的头颅。
医疗室在村子中心,魏冬生用自行车带着朱大帅一会儿就到了。村医生叫周光禄,是村书记周光泰的叔伯兄弟。这人从不到二十岁就行医,今年五十多岁了。当初被推荐到县医院,以赤脚医生的资格参加培训学习的。回到村就开始行医开诊所。他以胆大著称,肚子里的病爱莫能助,他就让你去大医院,肚子外的病从不外推,什么法都敢用,其中就有治好了的,也有治不好去大医院落下残疾的。
无论医道是否高明,他却落下了好名声。外村的病人来不了他的医疗室,家属来请他出诊,无论刮风下雨,很快就到,从不耽搁。深得周围村庄父老乡亲的爱戴。
魏冬生把朱大帅扶到医疗室,并让他躺在床上。周光禄拿着听诊器走到病床前,突然问冬生:“你爹是不是叫魏老三”?
看来赵光禄对他不熟悉,忙说:“是我大叔。我同学喝了生水,肚子疼。”
赵光禄用听诊器在朱大顺肚子上听了听,说:“是肠炎,,打一针好得快。”
朱大帅同意,周光禄给他屁股上扎了一针,他刚提上裤子,脸上露出笑容说肚子不疼了。魏冬生说:“你回学校吧。现在正农忙,没人伺候你。”
朱大帅一副失魂落魄般的表情,跨上自行车奔村外而去。
由于魏冬生下午要去东大洼割麦子,他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得很怱忙。他猛然发现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骑一辆自行车向他驶来.。看来小女孩刚刚学骑自行车,车把扶不稳,使得前轮左右摇晃。她对魏冬生喊了一声:”站住别动”。
魏冬生果真站住不动了。小女孩的自行车前轮不偏不倚地顶在他裆部,他疼得一咧嘴蹲在那里。同时自行车也歪倒,把小女孩圧在下面。魏冬生忍痛站起,扶起自行车,又把小女孩扶起。小女孩蹲在地上,把脸压在胳膊上,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
哭声招来她的母亲,一个胖女人从路旁的“便民超市”岀来,颤抖着身子,如企鹅般笨拙地跑到魏冬生面前,骂道:“你瞎眼吗?闯在我闺女车子上。”说着就打了魏冬生一耳光。
周光禄急忙跑岀医疗室,对胖女人说:“是小燕骑车子撞得人家。”
胖女人说:“为啥小燕哭,他咋不哭呢?”
气得周光禄骂了声:“熊娘们,不讲理。”就推着魏冬生说:“孩子,快走,别给她一般见识。”
魏冬生刚要走,胖女人一把抓住他衣服,说:“走?没那么便宜,把我闺女拉医院,看看有伤没有。”
这时己经有几个从此路过的人驻足看热闹。小女孩依然哭个不停。无论周光禄怎样为魏冬生辩解,胖女人就是不让魏冬生离开。
这时一个高大子中年人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周光禄就把小女孩骑自行车撞到魏冬生的事讲了一遍,高个子中年人板着面孔喝斥胖女人:“把孩子领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人的话真有效力,胖女人乖乖地拉起女儿,朝路旁的“便民超市”走去。
“你走吧孩子,没事了。”高个子中年人对魏冬生说。
魏冬生感激地叫了一声“叔。”他认识这个人。这个人是村书记周光泰。胖女人是他老婆,小女孩是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