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吴兴陈霸先
原来适才庾信在论台上指点江山之时,归流已与身边的小吏相谈的愈发投机起来。
归流并不了解钟离之战,这在中学历史课本上并没有介绍,今日从台上的庾信口中才有了解。史书上称其为天监北伐。
而这名小吏家中的叔伯里就有当年血战钟离的下层武官,小吏幼年时便常听起钟离之战,一回到房中向归流讲起了三十二年前的那场大战。
“钟离之战发生在天监六年,但其是从大齐末年寿阳城投降魏国开始的,此战前后在淮河沿线拉锯七年,最终以魏国中山王元英全军覆没而结束”
小吏不疾不徐慢慢讲起。
这时门外一老儒者叩门请见,归流拉开房门一看,却是方才后排那位衣着考究的老儒生。
其约莫在七十多岁的年纪,鬓发皆如白雪,面目和蔼,只有一双眼睛射出澄澈的亮光。
尤其是在他看着归流的时候,双眸晶莹温和。
“适才小老儿就坐在二位的后排,看两位神采不同寻常,特来叨扰,不知方便与否。”
“得蒙老先生夸奖,小僧惶恐。老先生请进便是。”
归流行了一个僧礼,雅室内小吏也恭敬地起身行李了。
随着老者进入房间的还有一个俊美的小书童,眉目清浅,面如白玉。归流转身关门与他擦肩而过时,闻到了一股沁人的香气,幽微清冽,似梅类兰。
“老朽姓千,单名一个里字,这是我的小书童”
说罢小书童盈盈抬首向雅室内的两位主人躬身行礼。
“小僧归流,今在涵元寺崇难师父座下修行。与这位施主也是第一次相见”。
此话说罢,老者和小吏皆是一惊,看来二人都对涵元寺的名头有些了解。
“小可姓陈,贱名就不必提了,小字兴国。今在新渝侯手下当一个传令吏”。
老者又仔细打量起了这名小吏,像是回忆起了往事。
“小老儿刚才在门外听到二位讲到钟离之战。可巧,那年我正在五兵尚书省外兵曹作一个文员,钟离之战的旧档也是我与两位同僚归置的。”
隋唐改制六部后,五兵尚书省改称兵部。
陈兴国微笑道:“正想听老先生见解”
“老朽哪有什么见解,一些陈年往事罢了,已如过眼云烟。那时的风流人物都已入黄土陇头。”
那陈兴国接着为归流讲道:“家叔是韦将军中军帐下一百夫长,当年随韦将军先攻小岘,后取合肥,再战钟离城,围堵邵阳州,四战全胜。
我大梁二十余万大军,军容整肃,旌旗蔽空,大有进取中原之势。
家叔常自悔恨此生未能进军河洛,剑指北邙山。”
老者叹息道:“自刘宋元嘉以来,我汉人实未有如此大胜啊!但要说进取中原,当年的时机远不如后来的魏国内乱。”
陈兴国慨然道:“老人家所言极是。若白袍将军陈庆之能率大梁堂堂之师,今日天下未可知也!”
陈庆之,归流曾听同学提起过,只记得他率领几千梁军北伐,打进洛阳拥立了一个皇帝,最后失败了。
他只能默默地在一旁听着,现在心里只悔恨着,早知道自己会穿越,真该多读点南北朝历史。
陈兴国端起碗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只看到老者身旁的书童开口发出铃铛般清脆的声音:“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老者怔怔地回忆着往事,感慨道:“这是当年江南赞颂陈将军的歌谣”
雅室里安静下来,归流想着把话题拉回钟离,轻声的问道:“老人家,你可知钟离大胜后,朝廷为何不继续进军?”
“当时五兵尚书省中的长官也向陛下上书请求北伐,但答案只有一个字——钱!度支尚书省筹集不到军资粮饷了。”
度支尚书省就是后世的户部。
老人家接过书童递来的茶碗,抿了一口接着说道:“钟离一战,魏国军力大损,但我国的国力也几乎耗尽。
陛下即位之时国内政局不稳,民生凋敝。在六年的新政中积蓄的国力,才换来钟离大胜。
度支尚书拿不出钱粮供给前方,陛下不得已才放弃北伐。”
陈兴国接过老者的话:“小可曾听一位老师讲过,元嘉以后,魏国国力始终强于江南半壁”
老者点头道:“这是正论。”
“因此钟离一战使得魏国元气耗尽乃是虚言。
且看当时魏国虽在南线大败,然北线防备柔然的兵马仍未受损,守卫洛阳的禁军犹在,拓跋氏仍能从雍、凉、司、豫征调士卒。
因此在下以为庾学士之言实有夸大褒扬之意。”
归流不禁叹服这位陈大哥,他一区区文吏竟能像个将军一般分析战局。
“那陈公子以为魏国亡败的最大原因是什么呢?”老者听完陈兴国的话,面露欣赏,他已许久不见这等人物了。
陈兴国润了润嗓,接着道:“六镇之乱始于边陲,但终究是鲜卑族群内部之间的争斗。洛阳城内鲜卑胡族已斗得水深火热,中原各州不断爆发汉民起义。我以为败亡于鲜卑内部的仇杀和胡汉之仇。”
“陈公子所言确是高见,不知小师父有何见解?”
老人家看归流言语并不多,因此特意问向他。老者身旁的书童转着大眼睛,注视着归流。
归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书童,二人目光交汇,一抹绯红的晚霞映照在小书童的双颊。
“小僧说不太清楚,只从师父那里学过浅显的陈年旧事而已。”
陈兴国拍了拍归流的肩膀,鼓励道:“小师父但说无妨,愚兄的拙见也说的不甚清楚。”
“小僧以为,北魏败亡于孝文帝改革。”
归流拼命回忆初中历史课本,想起老师讲到此处时,既肯定了孝文帝的功绩,也分析了汉化改革埋下国家灭亡的祸根。
归流像是上历史课被老师提问抽背一般,脑子的速度显然跟不上唇舌吐字的速度,他吞吞吐吐道:“孝文帝改革在加速胡汉融合的同时,伤害了鲜卑下层的利益,为后面的一系列起义埋下祸根。”
小书童嬉笑道:“小师父,什么是胡汉融合呀?”
“啊,就是汉人对胡人的同化,让胡人慢慢变成汉人,有一样的礼仪风俗。”
“小和尚,你的话着实新鲜。料想你师父师祖,不一定会有此深刻的见解啊。”
老者抚着他银白色的长须,露出盈盈的笑意,接着说道:“你若读的不是佛经而是经史,必是高才!”
“小兄弟!我敬你!”身旁的小吏此时已没了拘束,与归流以兄弟相称。
小吏又是一饮而尽,酒壶里已倒不出满杯,便推开房门喊道:“小二!上酒!”
片刻后,只见一个俏丽的侍女捧着酒壶和纸笔飘进雅室内,将盘内的纸笔在桌案上摆好,而后站立一旁轻柔问道;“此间可是庾信庾学士的雅室?”
“不错。”
“三楼雅室有位夫人,求此间今晚能赠诗一首”。
陈兴国再饮一碗酒后,豪气十足道:“好!稍等片刻!”
老者笑盈盈地吩咐书童将陈兴国笔下的诗句诵读出来,书童但见他落笔潇洒,题为《感怀》。
“洛水群城绕”。
“邙山半壁高”。
“鞘浸银刀血”。
“黄尘步~市曹”。
“吴兴……陈霸先”。
“好诗啊!用语平实,诗句里有龙虎气象。”老者听完直接起身,凑近陈兴国所写的诗笺,眼睛里满是欣赏。
归流语文成绩只算得上勉强,写诗更无从学起。他在听书童念此诗时,注意力倒不在诗句里而在这脆生生又娇俏的声音上。
但听得“陈霸先”三个字,脑袋里嗡的一声。靠呀,陈朝开国皇帝陈霸先?这是什么运气,等等,我刚才好像叫他大哥了?
归流正愣住之时,那陈霸先将笔一甩,抱拳施礼道:“这几日要在京中帮家兄料理家事,在下明日还要要事,告辞了!“
归流激动道:“若是有缘,小僧愿与陈施主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