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司空看不惯
那枚印章正是小书童悄悄塞到归流手中的.那老者依旧闭着眼睛,隐隐约似有鼾声。
归流眉头舒展开来,将印章藏在袖中。
归流朗声问向孙恒:“请问孙县令,要将小僧如何处置?”
归流说完递给庾信一个眼神,庾信会意后转身便离开了雅室。
这边孙县令挺了挺他那微微鼓起的肚子,捏着声音说道:“按大梁律法,此案人证物证俱在,将涵元寺归流和尚押入建康县衙!”
“谁敢?”归流怒喝道。
两个近身的捕快登时停住了脚步,归流接着说道:“僧侣犯法,自有寺主处置,寺主之上有维那则与僧正,与你建康县衙何干?”
南朝僧尼数十万,朝廷专门在中央和地方制定僧官制度,僧正负责管理一个地区的全部僧众,维那则是其副手。
依照僧律,归流应受寺主济善和建康僧正圆证大师处置。
“大胆刁僧,你在天子脚下建康城中,犯下盗窃之罪。我建康县责所应当,今天先将你羁押大牢!”
归流心中盘算着务必要在这里拖住孙恒,为庾信争取时间。他已经看出孙恒不过是个谨慎油滑的官吏,因此言辞也更加锋利起来:“如果贫僧犯法归官家处置,也不应归到你这一级官府。”
“难道要丹阳尹大人过问此事吗”孙恒渐渐没了耐心,但还要维及着县尊大人的体面,所以压着嗓子低吼着。
依大梁官制,建康县令归丹阳尹节制。丹阳尹,即丹阳郡长官,负责京畿地区的行政事务和刑狱案件。京城地区皇室宗亲,达官显贵繁众,因此这一职位极为关键。
归流故作不答,将话题岔开接着问道:“县令大人方才可将小僧仔细搜过?”
一旁的赵赐已经没了耐心,他不理解县尊抓捕一个小和尚为何如此谨慎,语气焦急地问道:“大人!一个小和尚何须这么浪费口舌,属下这就将他抓回县衙,您慢慢审问就是!”
“你们是诬陷!诬陷我涵元寺僧众!想借此向我涵元寺泼脏水!”归流被两个差役架住,随着身体的挣扎他破口大骂起来。
“孙恒!你这个老乌龟!你一定是对佛家僧众不满!你对皇帝陛下的一片佛心不满!你好大的狗胆!”
在场之人显然没有料到,一个端庄斯文的小和尚竟这般不顾体面,有的抿起嘴角强掩着笑意。
孙恒摆了摆手,示意将归流放下。
他可不想任由归流在此大放厥词,把事情闹大,否则明天传出去,自己也就大难临头了。
“本官向来礼敬僧众,更是将皇帝陛下的佛心视为宽仁圣心,从不曾有怨怼之意!
你这刁僧随意攀咬,才真是罪大恶极!”
“那若从我身上搜出司空大人的印信,再来一个仆役指认,小僧也算是偷盗了不是?”
司徒、司空、太尉皆为三公,本朝现下并无司徒,因此司空虽是尊位没有实权,但却是天下文官之首。
孙恒心想:司空袁昂久历台阁三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印信乃贴身之物,这个小和尚一会儿皇帝一会儿司空的,也太狂妄了,还是尽快带走为好。
孙恒道:“将这刁僧嘴巴堵上,带走!”
话音刚落,孙恒只见归流抬起胳膊,手中亮出一块朱红色的印章,印文对着自己,上有“司空之印”四字。
在场的县衙公人皆大吃一惊,怔怔地呆在原地。
魏晋以来,官印一直都是官员极为贴身之物,有时候甚至连其亲随都无从得知所在。更何况,三公九卿的印信都是圣上颁赐,不消说衙役们不曾见过,孙恒也是第一次看到三公印信。
孙恒心中大惊,言语失措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司空……袁大人的印信,怎么会在你这里?”
归流看到众人的反应,当下心中大喜,料定这是如假包换的司空印信,可以借此脱身,计上心来便道:“贫僧,涵元寺归流,这点已经言明。贫僧今晚要去司空府讲经,蒙司空大人赏识,把官印赐我做信物。”
孙恒一番犹豫之时,杏云走上前来向孙恒耳语了一番。
却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只看得孙恒官服下面的肚腩重新鼓起来,坚定道:“带走!既然受司空大人赏识,就给你安排一个坐北朝南的监房!”
归流没想到抬出司空大人,也压不住这个“铁面正直”的县令大人,看来孙恒今晚真要做一个绿王八,吃定临贺王的秤砣。
归流怅然地将印信放入怀里,只看得小书童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盯着归流扮鬼脸。
临走出房门,归流躬身向老者行礼告退。
老者终于睁开了眼睛,缓缓缓起身,带着睡意道:“孙大人,给小老儿一个面子,将这位小师父留下吧。”
一旁的赵赐呵斥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竟要孙大人给你面子!”
赵赐几个差役从进入到房间之时,就打量过这老者和小书童,看他们的装束只当是闲散平民百姓。只因在庾信的雅室之内,衙役们不敢造次,好在这老少二人始终一言不发,便也置之不理了。
“你大胆!狗奴才,你最好说话客气一点。”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孙恒轻问道:“老人家,你是何人。为何要袒护案犯?”
孙恒拿不准此人的身份,因此客客气气地问话。
“老夫久不见官府之人,孙县令眼生是当然的了。你们的丹阳尹何敬容见到我还要恭恭敬敬地行礼,你安敢不拜?”
老者声音略显疲惫,但慢慢道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孙恒屏住呼吸,孙恒听罢也没犹豫,扑通拜倒在地,嘴上却不知如何称呼。
心中暗自思索着:“何敬容是尚书省的长官尚书令,位列十六班,让尚书令大人恭敬行礼,此人看起来年逾七十,莫非是圣上?”
“你面前的是大梁左光禄大夫,授特进、赏羽葆鼓吹的司空——袁昂!袁千里!”
孙恒、赵赐等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在典雅华丽的酒楼中,一班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公人,向一个布衣老者如此恭敬的行礼,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这场面既滑稽又震惊.
“老夫不管你今晚奉的是谁的令,归流师傅我是要待回府的。”
袁昂说完把手臂伏在归流身上,推搡着他一同走出房门。
孙恒趴在地上,听到二人走出门外,飘来一个声音:“让何尚书找老夫要人……”
今晚公干之前,众人都只当不过是一个偷窃的案子,没想到案犯是一个如此刁蛮狂妄的和尚,更没想到竟牵扯到大梁司空亲自作保。
孙恒窘迫的催促众人返回,他心知自己也已尽力,释怀地长舒了一口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