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后面的整八十年是枯燥无味的，剜肉，喂食，剜肉，喂食……
苏曼沙呼吸急促，擦了把汗。
颜恻妄问道：“怎么了？”
她摇头，背起神女往外走。
刚出塔，村长带着村民举着火把围过来。
“你想带神女去哪！”
“放下我们的神女！”
“你是从哪里知道神女可以长生不老的！”
有人碎道：“我就知道，这毒妇也太不要脸了！”
“慧慧说的果然没错，这女人真是歹毒。”
“村长，杀了她，不能让她毁了我们！”
苏曼沙静静听着，心底越发平静。
他们脸色铁青，白森森的牙齿时而显露，满眼凶光。实在可怖，这还是人吗？不，看样子已经不是人了。
神女浑身发抖，干涸的嗓子“啊啊啊”的叫着。
苏曼沙轻轻拍拍她的小腿骨，铿锵有力道：“别怕。今日，除了我，谁也带不走你。”
村长往前走了一步，村民们不约而同的噤声。
“我听赵家的慧妹子说，你是青阳山的弟子。”
苏曼沙没出声。
村长道：“青阳山的存在就是拯救苍生守护黎民百姓，降妖除魔匡扶正义。可苏道长似乎没有担起责任啊。”
苏曼沙还是没说话。
村长撇了她一眼，接着道：“你背上的是妖，是险些灭了我满村的妖魔。所以，苏道长还是把她放下，我们自会处理。”
“哈哈哈哈，”苏曼沙笑的眼泪直流，“好笑，实在是好笑。”
她笑的上不来气，只得强行控制脸部肌肉，一瞬间，她的脸难看至极。
颜恻妄眼角眉梢愈发幽深。
苏曼沙擦了擦泪，捂着肚子道：“我正在履行责任，我背后的是人。你们是人吗？”
村长脸拉了下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一旁的三角眼道：“村长别跟这贱人废话，我们冲上去绑了她沉湖！晾她也不敢对我们出手！”
青阳山山规他们都知道，此地离数千里，又足不出户。若无人告知，他们绝不会这么清楚。
会是谁呢？
不等她想，村民们红着眼向她冲来。
这一幕跟八十年前重叠。
他们在得知神女的肉可长生不老包治百病时，便成了恶鬼，抛弃人性。横着眼呲着牙凶狠的咬下一大口肉。
自己吃到肉，正在咀嚼，又怕别人多吃，所以大打出手。抢不到肉的就啃别人，他们合谋吃了神女，丧失了良心。还要自我安慰，原谅他们，他们也是情非得已，是不得已而为之。
好一个情非得已，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
苏曼沙眼中的寒意彻骨，她抽出子午鸳鸯钺，一只手死死握着她。
“你要做什么！”
颜恻妄眉头紧皱。
苏曼沙一字一句道：“匡扶正义。”
眼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一道人影飞来呵道：“都住手！”
苏曼沙定睛看道：“师兄。”
陆俞闻喘着气说：“苏苏，师父有令，斩妖除魔。”
“什么？”苏曼沙不解，“师父是不是老糊涂了。”
陆俞闻斥道：“注意言辞。”
村长这才道：“对嘛，我们也是为了活着，况且她只是个鱼。吃鱼谁没吃过是不是，一只鱼死了无关紧要，我们全村的性命难道不值一条鱼？”
村民也纷纷附和：“我们一旦停止吃鱼肉，我们就会再次犯病。而且我们又没杀她，她不是好好活着吗？我们有什么错？我们只是想活。”
苏曼沙只觉心口有股熊熊怒火正在燃烧，她深吸几口气：“师兄，你也觉得就该如此吗？”
陆俞闻眉眼敛起，似乎在沉思。
“苏苏，本该如此，鯥鱬生来就是被吃的。就算她今日不被他们吃，明日也会被更强大的吃掉。她百年前上岸是她的选择，八十年前的瘟疫，她要救人，这是她的因。被囚禁吃肉，是她自己的果，你莫要插手。”
她倒退几步，脑子嗡嗡乱响，眼前逐渐模糊。她张了好几次嘴才发出不似她的声音：“本该如此？本该如此！本该如此。”
颜恻妄不由得看她，嘴唇动了动。
陆俞闻想上前，但又没动。
苏曼沙冷冷道：“去你妈的仁义道德，去你妈的因果。”
她五指张开，子午鸳鸯钺在她手心不断旋转。
“我今天就要带她走，我看谁敢拦我！”
陆俞闻动了火气，提高音量道：“苏苏你怎么不明白！不要介入别人的因果你懂吗！”
“那我们下山除妖救人就不是介入因果吗！我救人就是理所应当，救妖就要扯因果，没这个道理。”苏曼沙怒道。
陆俞闻有些焦急，他沉了沉气道：“苏苏，别太清醒。众人皆昧你独醒，就是十恶不赦。”
苏曼沙稍愣，不等她明白，只觉浑身发麻。她缓缓倒下，村民们笑吟吟的一拥而上疯狂的扯动神女。
她这才明白，当行为语言把我推向分歧深渊，那我必选保持沉默。在浑浊的时代，清白便是罪名。
她拼尽最后一口气，徒手捏碎了石碑，缓缓道：“杀了他们，替你自己报仇。”
风停止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尖叫而来。
后面的事苏曼沙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再醒过来时，遍地都是尸体。
她其实中途迷迷糊糊醒来过，好像看见村长跪在地上求饶，说什么我错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句错了便想把自己犯下的罪行掀过去吗。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苏曼沙转过身，陆俞闻好看的眉皱的厉害，清煦的脸上溅了几滴干涸的血。
“看见我身后的塔没有，那里是我拼死护下的二十六个孩童，”陆俞闻说，“如今，他们都成了孤儿。”
苏曼沙不知为何避开他的目光。
“全村一百六十二条性命，一夜间横死……”
苏曼沙打断他：“他们早该死了，苟活这么久还不满足吗？”
末了，又硬着头皮道：“他们有此下场，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陆俞闻白衣胜雪长发，无奈道：“苏苏，你不明白。人之生也直，无道也生，你此番作为，我不评价。对和错如今已不重要了，你挺身而出所带来的只怕是你承受不了的。”
苏曼沙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她明明做的是正确的事。为什么却是这样。
“回去吧，师父在等你。”
野草随风摇曳，苏曼沙极目远眺，但见荒荒唐唐。
起风了，月亮也吹扭曲了。
青阳山
任她如何拖延，还是在三天后走到。
曾能正在扫地，看见苏曼沙后，忙招手：“苏师姐！”
她过去道：“师父在吗？”
曾能没回她，鬼头鬼脑的左看右看，悄声道：“师姐，你闯大祸了。”
苏曼沙心里微沉。
“三天前，大师兄回来替你承担责任，他把一切揽下，谁知掌门早就知道你在沥豕村的所作所为，”曾能说，“掌门本就震怒，大师兄又犯了妄言，数罪并罚挨了戒鞭。现在还在教义堂反省。”
苏曼沙道：“什么数罪并罚？大师兄什么也没干啊？都是我做的。”
曾能道：“看管师妹不力，平日修习不够，道心不稳等等等等。”
苏曼沙气笑了：“你觉得我这件事做错没有？”
曾能没回答，只是问：“师姐，你真的收了那妖怪的内丹吗？”
苏曼沙道：“什么？”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不然为什么何以听到如此莫名其妙的话来。
曾能神神秘秘道：“现如今已传遍了，不论是各大修仙门派还是民间，都在说师姐为了突破上境界收了那妖物的内丹，不然为什么不惜违背师命和山规去救一个妖物。甚至还有人说那妖物其实是个男子，师姐疑似是他情人。要不然没理由啊。”
苏曼沙只觉从头浇下冰水，骨头都是凉的。
她没再理他，大步走向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