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黄泽清的心事
棚户区的城中村内，黄泽清回了家。
将苏棠送她的布丁放在冰箱里冷藏好。
夏日里窗外总能听到蝉鸣，远处工地上挖掘机工作时工作时发出巨大的轰鸣。
“那边拆迁了，不知道可以分多少钱。”
“据说安置的还迁房小区很好。”
妈妈说着，语气里不无羡慕。
“这都是命，咱羡慕不来的。”
黄文韬小声咕哝着，语气里颇有些愤懑。
“这么多年了，你也没攒出来一套首付的钱。”
黄泽清妈妈颇有些怨言。
“我们就挣那么点钱，养两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黄文韬把头低了下去，涨红了脸，觉得有些羞愧。
“唉，咱们年轻那会儿，钱是真好赚啊。”
“当时我们去浙江那边，卖盒饭好挣钱的，我说我们俩盘个小店卖盒饭吧，你不想搞。”
“后来咱爸妈当时想帮我们在城里盘下个废品回收站的，你嫌收废品丢人，不肯干。”
“结果呢？我妹夫盘了下来，现在人开上了宝马六系，在城里有了三套房子，还有一套门面。”
“光是门面的租金就够他们一家子吃喝了，我们两口子每个月累死累活赚的钱都赶不上他们收租。”
“我妹天天在朋友圈和抖音里发那些吃喝玩乐，到处旅游的视频。人看着也比我们年轻多了。”
“当初你要是争点气，咱家泽清和琦瑜都能在当地落户了，现在哪用挤在这城中村里啊？”
黄妈妈一边吹着风扇，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渍，开始大诉苦水。
“行了，这些话你都说了多少遍呐？”
黄文韬闻言，一脸不耐烦。
他着赤膊，发福的肚腩堆了一层又一层。
黄泽清听着爸妈的争执，无奈地叹了叹气。
爸爸工作并不是不够努力，他有很勤奋地在做事。
但只是吃苦卖力气是挣不到大钱的。
妈妈看着身边的人都在城里买房安家了，而自己还在城中村租着几百块一个月的老破小。
心里难免会感到不平衡，因此没少和爸爸吵架。
离吧，两个孩子需要照顾，自己年纪也大了。
于是只能凑和着过。
在家听着妈妈没完没了的唠叨，黄泽清心情会很烦躁。
所以很多时候，她其实更喜欢在学校里的生活，不太想回家。
“还好我们家泽清争气，成绩好。”
“班主任说她可以考个不错的985，这以后出来找个好工作，咱以后就有奔头了。”
“呵呵，清清啊，妈以后就指望靠着你享福了。”
女人说着，眯起眼一脸温柔。
黄泽清这时正伏在桌前复习看书，听着妈妈说这样的话，顿时倍感压力。
“现在就业情况不好，学历贬值严重。”
“我到时候能顾好自己都不错了。”
黄泽清说着，用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液，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房间里的旧空调坏掉了，可能是氟不够了，也可能是滤网长时间没有清洗，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修。
房间里热得跟蒸笼一样，她只得抱着书来了客厅复习，顺带将电风扇调成了摇头的模式。
“那你就继续努力啊，到时候读研究生，再读博士。”
“研究生出来一个月最少都上万。”
妈妈神色很是认真。
“读研读博不要钱啊？读完博士我都二十八，甚至快三十了。你们负担得起吗？”
黄泽清心里也憋着一股闷气。
“你可以半工半读啊，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呗。”
“咱家条件就这样，我和你爸指望不上的，你得自己争气。”
黄泽清扶着额头，觉得有点头疼。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一和爸妈交流就会觉得很烦，脾气会忍不住变大。
为什么别人家的爸妈可以给孩子那么多帮助，我家的却都指望靠我过上好日子？
我自己都活不明白啊！
黄泽清很想这么说，但是她不能把这种话说出口。
因为她要是真这么说了，爸妈会很伤心的。
“现在结婚也难，车子、房子、票子都得要。”
“这以后琦瑜要结婚了，还得靠你帮衬一下。”
妈妈仍旧自顾自地说着。
听到这话，黄泽清顿时坐不住了。
“我现在要复习!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话了？吵死了!”
“现在学校压力那么大!”
“我根本不敢有一点懈怠，每天都是十二点后才睡觉。”
“稍微放松一下就跟不上了。”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忍不住发起脾气。
“你这孩子，我说两句怎么就不乐意了？”
见女儿突然发了脾气，妈妈愣了半晌，语气有些委屈。
在她眼里，女儿一直都是很乖的，很少会这样发脾气。
“房间里空调坏了一个星期了，能不能找人来修一下？”
黄泽清用手捂着脸，似乎有些累了。
天气太热，以至于她胸口像是憋着一团火气，坐立不安。
吃饭没有食欲，看书也静不下心。
“我去找人来修。”
坐在沙发上没怎么说话的黄文韬站起身，给师傅打了电话。
“琦瑜呢？上午说和同学出去玩，怎么还没回来？”
妈妈小声嘀咕道。
“应该是跑去网吧了。”
黄泽清淡淡地道。
爸妈给弟弟的零花钱很多，倒也不是因为重男轻女。
而是她作为姐姐比较懂事，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很少向他们要钱。
弟弟比较贪玩，经常跑去网吧打游戏，所以常常会用学校要交书本费，买笔记本为由找爸妈要钱。
只要弟弟放学没有回家，黄泽青准能在网吧抓到他。
“这狗日的，又跑去网吧玩，我皮带呢？”
黄文韬一听这话，顿时怒了，回房间抄起七匹狼就出了门。
天色渐晚，厨房里又响起了热油在锅里滋开的声响。
那油烟机似乎是坏了，扑鼻的油烟呛得妈妈直咳嗽。
客厅里满是弟弟的哭声，夹杂着爸爸的斥骂。
“去网吧!还去不去？去不去？”
黄文韬嘴里骂骂咧咧，用皮带狠狠抽着儿子的屁股。
“等你老了，我也这样用皮带抽你!”
“哟呵!小逼崽子!”
听着儿子这么说，黄文韬气不打一处来，抽得更使劲了。
上门的师傅正在清洗滤网，修补空调，听到父子间的对话，忍俊不禁。
黄泽清托着腮依在窗边，望着外面世界阑珊的灯火，心里想着苏棠。
晚饭她吃得很少，只是随意扒了两口，觉得没有学校食堂好吃。
等工人修好了空调，她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屋。
想起《红楼梦》的读后感还来得及写，于是又硬着头皮翻开学校图书馆里借来的《红楼梦》啃了起来。
“还是这屋里凉快，今天真热啊。”
妈妈笑着推开门进了屋，坐到黄泽清的身旁。
黄泽清却是主动挪开了一段距离，坐到了别处。
“在看什么呢？”
妈妈凑了过来，看着她手里的书。
“红楼梦。”
黄泽清头也不抬。
“怎能看这种杂七杂八的言情小说？”
“你是学生，要以学习为重。”
妈妈皱了皱眉，又开始唠叨。
“语文老师让我们看的，让我们写读后感!”
“这是四大名著之首，不是什么言情小说好吗？”
黄泽清有些不耐烦。
“怎么说你两句，你就这么大脾气啊？”
“谁惹你不开心了吗？”
妈妈对她的态度有些不理解。
“什么老师让学生看这个啊？不行，我得跟校长去反映一下。”
“你别这样，算我求你了!”
黄泽清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起身出了房间，为了不和妈妈待在同一片空间，连空调都不想吹了。
见到弟弟这时正吃着苏棠送她的布丁，顿时忍不住将一肚子的火都发泄了出来。
“谁让你吃的？”
“我没同意，你怎么拿我东西？”
黄琦瑜看着姐姐生气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平时姐姐从学校里回来的时候，总是会给他带零食。
所以这一次，他也觉得冰箱里的布丁是姐姐给他带的好吃的。
“怎么了？”
“不过就是一点吃的，你是姐姐，让一下他不行吗？”
妈妈听到了动静，赶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什么都要让着他是吧？凭什么啊？”
“那是我同学送给我的!”
黄泽清气得直跺脚，摔门而出。
如果是别的东西，给他吃了也无所谓。
但那是苏棠送她的东西，意义不一样。
黄泽清来到门外，看见黑暗之中有一点橘红色的火光忽明忽灭，像夏夜里纷飞的萤火虫。
走近一看，发现是爸爸这会儿蹲在楼道口抽着烟。
她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爸爸好像有点寂寞。
沉吟了片刻，她朝着爸爸走去。
见女儿走了过来，黄文韬立刻把烟扔在地上，将那只萤火虫踩灭。
楼道外面涌起来的晚风，吹着很是凉爽。
就是蚊子很多，她得时不时用手去拍。
“怎么了？和妈妈闹了矛盾？”
黄文韬声音关切。
爸爸的话一向不太多，但黄泽清反而跟他比较亲近。
“觉得她有点烦，有时候我都不想听她说话。”
“爸，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忍过来的？”
黄泽清挺佩服爸爸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忍受着这种无穷尽的负面情绪和内耗。
“习惯了呗。”
“大多数人的日子不都是这样过的么。”
黄文韬拍着蚊子，语气平淡。
隔壁邻居又在吵架，伴随着锅碗瓢盆砸碎的声音，还有小女孩的哭声。
黄泽清听了一会儿，知道是那户人家的女人打麻将输了三千多块，而男人工地上的钱还没结。
“你妈常跟我说，别人家女儿跟自家妈妈很亲。”
“怎么你跟她不亲。”
“所以她挺想和你说说话的，但是她啥也不懂，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
“多说两句，你又会嫌她烦。”
黄泽清低着头，没有回应。
沉默了片刻，黄文韬深深叹息一声。
“清清，对不起。”
“嗯？”
她抬起头。
“爸爸没用，这么多年也没攒几个钱。”
“你学校里的同学家家条件都好，你看着心里肯定会羡慕。”
“是不是心里也会责怪我们？”
黄文韬说着，脸上有些疲惫。
“羡慕确实是有的。”
“但是我也没有理由责怪你。”
黄泽清看了一眼爸爸灰白的头发。
“爷爷奶奶都走得很早，你十六七岁就出去打工了，还要照顾两个弟弟。”
“我听二伯说，你年轻去浙江那会儿还睡过桥洞。”
“没有人给你资源，你也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
“你所处的环境局限了你的认知。”
“能把我和弟弟养大，你已经很辛苦了。”
黄泽清说着，将那本红楼梦摊开，放在自己的腿上，借着屋里的灯光看了起来。
黄文韬闻言，眼眶有些酸涩。
周围嗡动的蚊子有点多，他就不停拍着那些围着女儿的蚊子。
“在看红楼梦啊？”
“嗯。”
“这书我上学那会特喜欢。”
黄文韬顿时来了兴致，然后开始给她讲解。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与康熙自小亲近，其生母孙氏曾担任康熙皇帝的乳母，康熙视孙氏如生母般尊敬，对曹寅的感情也很深厚。”
“于是，康熙将江宁织造这个职位委任给了曹玺委任。”
“江宁织造看似是清朝的一个五品小官，但其实职权范围非常大。”
“明面上是为皇家在南方便民经营产业，实质上则是皇帝派遣至南方的眼线，拥有随时监察江南官员，弹劾各方势力的权力。”
“即使是江南地方最高的军政长官两江总督，也需对这三大织造表示尊重。”
“曹家因此盛极一时。”
“康熙六度南巡，四次都选择居留曹家，只有两次未停留于曹家，且其中一次康熙选择在扬州安歇，但负责迎接他的仍然是曹寅。”
“这样频繁的接待工作需要支出庞大的费用，曹家的经济状况并不理想，从事的生意大部分都在亏损。”
“最后，他们不得不挪用公款来撑门面。”
“康熙驾崩以后，雍正便对曹家施以重手。”
“因为曹家将赌注压在了雍正的政敌胤禩身上，而最终夺取帝位的却是雍正。”
“曹家站错了队，就必然要被清算。”
黄泽清听着爸爸讲得滔滔不绝，一脸惊讶。
“爸，你还懂红楼梦啊？”
“嗯，爸爸年轻那会儿挺爱看书的”，黄文韬温和地笑着。
上学那会儿，他成绩其实特别好。
整天抱着《西游记》和《红楼梦》看。
同龄人看不懂的书，他读得津津有味。
可惜家庭条件不好，高中没读完就不得已辍学了。
黄泽清耐心地听着，突然发现爸爸懂得特别多，思想很深邃。
亏她以往还觉得爸爸是个没文化的普通工人呢。
“爸，原来你还挺有文化的。”
“呵呵，爸只是上学少，但是看的书并不少。”
“人就算不在学校了，也要不断学习。”
黄文韬温和地笑着，眼角的皱纹显得有些苍老。
“嗯，我觉得这一点很对。”
黄泽清连连点头。
“外面蚊子多，快进屋吧。”
“好。”
回房间的时候，黄泽清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妈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惹她心烦，于是从房间里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黄琦瑜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抱着一大袋零食来到了她面前。
“姐姐，对不起，我吃了你的零食。”
“这是妈妈让我赔给你的，你不要生气。”
看着弟弟无辜的眼神，黄泽清也没忍心责怪。
“知道了。”
她淡淡应了一声，嘴巴仍旧撅着，显然还生着闷气。
没一会儿，黄琦瑜又跑去外面，拿着一碗切好的西瓜进来，一脸讨好地看着她。
“姐姐，吃西瓜!”
“姐姐，喝可乐!”
“行了行了，一边玩去吧。”
黄泽青一脸嫌弃，将自己的iPad递给了他。
她知道弟弟献殷勤无非就是为了她平板电脑上的游戏。
“谢谢姐姐!”
黄琦瑜抱着姐姐的平板，开心地在床上打滚。
黄泽清吃着西瓜，拿起手机和苏棠聊天。
“你送我的布丁，被我弟吃了。”
“我现在想弄死他（微笑）”
苏棠回了个笑哭的表情。
“别，我明天再给你带。”
看着他发来的消息，黄泽清未能吃到布丁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一丝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