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红尘乐事
顾南星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私厨已经给她备好了晚餐。
“今天又是法国菜吗？”
看着餐桌上呈上来的食物，顾南星面无波澜。
“是的，小姐，今天的菜有马赛鱼汤、白葡萄酒烩青口贝、普罗旺斯炖菜、勃艮第牛肉、龙虾浓汤。”
“饭后的甜品有焦糖奶油布丁和玛德琳蛋糕，还有拿破仑酥皮蛋糕。”
“鞑靼牛肉和法国蜗牛，还有鹅肝您不爱吃，所以就没做。”
“哦。”
顾南星轻轻应了一声，在餐桌上坐下。
足够容纳十多人同时就餐的方形餐桌上只有她一人。
爸爸忙着单位里的事，回家总是很晚。
妈妈跟着闺蜜约完下午茶，这会儿应该还在打麻将。
一旁的仆人立刻给顾南星戴上了围巾，将食物用刀叉取好，呈上餐盘。
吃饭的过程中，她要做的事很少，只需要叉起食物送入口中即可。
“你们别站着，一起坐下来吃。”
“我吃不了多少。”
看着周围站着的侍从，顾南星淡淡地道。
仆人们面面相觑，始终低着头没动。
顾家在明清朝时就是当地的望族。
在那些疯狂的年头，很多成分不好的家族都被清算了。
但顾家在当地依然稳如泰山。
传承到现在，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部队里、海外、体制内，都有这个家族的关系网。
这样的大家族内部，依然在很多方面保留了“传统”。
甚至可以说有些封建。
顾南星家作为主脉，更是如此。
主人剩下的饭菜，他们可以吃，但是不能上桌。
没有人敢僭越这些规矩。
“小姐，您先吃吧，不用管我们的。”
站在一旁的女仆语气很是恭敬。
小姐虽然性格清冷，却从未对家里的仆人有过苛待，甚至可以说相当照顾。
就算一些事情没做好，她也不会责备，甚至还会在管家面前帮她们开脱。
老爷和夫人看似随和温柔，其实压根没把他们当回事。
稍有不满就会让管家把她们赶走。
在顾家待久了的仆人，心里都门清得很。
顾南星见她们一直站着，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菜肴虽然很丰盛，但她吃得并不多。
勃艮第牛肉带着很浓的葡萄酒的酸味，还有黑巧克力的苦涩味道。
她不太喜欢，但还是象征性地尝了两口。
管家就在旁边，如果她说菜没有做好，那私厨就要被约谈了。
焦糖奶油布丁，她吃了一口就放下了，感觉没有苏棠给她做的好吃。
不过马赛鱼汤喝起来还不错。
“我吃完了，你们吃吧。”
用餐巾擦了擦嘴，顾南星便朝着楼上走去，拿出手机看了下消息。
正好看到苏棠上传了新的动态，于是点进去看了看。
“今天的晚餐（墨镜）”
附带了两张面食的照片。
“这是什么面？”
她觉得那加了青菜和油泼辣子的面条看起来还挺好看的，挺有食欲。
“biangbiang面，妹妹吵着要吃，就给她做了（笑哭）”
顾南星眨了眨眼，然后又跑下楼去，问厨房里的私厨。
“biangbiang面是什么面？”
“是陕西的一种面食。”
“你会做吗？”
顾南星问。
“小姐，我是做西餐的。”
女仆面带歉疚地道。
顾南星闻言，转而看向其他几位私厨。
“你们呢？”
“小姐，我主要是做鲁菜。”
“我做意大利菜的。”
“我是做日料的。”
“我是做川菜和粤菜的。”
顾南星大失所望，小嘴轻轻撅了起来。
“行吧。”
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给苏棠发了消息。
“苏棠，biangbiang面好吃吗？”
“我觉得还挺好吃的，不过你吃惯了山珍海味，应该看不上这种面。”
苏棠并不觉得顾南星这样锦衣玉食的人，一定会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
“好次，好次鸭。”
林朝颜咬着裤带面，腮帮子鼓鼓的，一脸的幸福。
“最喜欢吃哥哥做的面了。”
苏苓也吃得满嘴都是红油。
“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
苏棠擦拭着妹妹的嘴角，浅浅笑着。
“再来一碗!”
林朝颜将碗递了过来，碗底的配菜都吃得一干二净。
“好。”
苏棠端起碗回到厨房。
将在厨房三醒三扎和好的面抻开。
备好青菜和葱花，加上豆芽和切好的番茄，淋上一勺香喷喷的热油，再加上带筋的切块牛腩。
秦地的油泼辣子香而不辣，进锅烫过之后，辣椒的香味会毫无保留地激发出来，让人食欲大增。
“biangbiang面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顾南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人总是会渴望自己吃不到的东西，等真的尝到了又会觉得不过如此。
最美味的食物，是自己幻想中的从未吃过的东西。
楼下响起了停车的声音，应该是爸爸妈妈回来了。
私厨们仍然在厨房里忙碌，根据老爷和夫人的用餐习惯另外准备着食物。
“星星，你今天和同学出去玩，没有发生什么吧？”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
叶清影直奔楼上，来到了女儿的房间。
“过分的事？”
顾南星下意识地想起了在VR太空舱里，她侧身翻到了苏棠身上，不小心吻到了他的脸的画面。
那时，苏棠的手心正贴着她心房。
霎那间，少女的脸颊浮现出了一片云霞。
“没有，他很规矩，始终和我保持着距离。”
“我们只是去了VR体验馆，看了会模拟宇宙。”
“然后去家里的电影院看了电影。”
顾南星轻轻摇头。
叶清影闻言，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尽管影院的经理如实给她汇报了消息。
她仍对出现在顾南星身边的异性同学充满怀疑。
“你那个同学，是不是喜欢你？”
她来到女儿的床边，耐心问道。
“喜欢？”
顾南星愣了片刻。
这个词对她而言有些陌生。
苏棠喜欢我吗？
和苏棠相处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
在黄昏中空无一人的教室醒来，他笑着给她带了晚饭。
空调的风吹得有些冷，他会细心地将通风口调到上方，将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
看书流泪的时候，他会很关心地问她，为什么要哭。
他会很用心地给她做喜欢的布丁，教她不会的英语阅读理解，还会给她讲很多道理。
这些道理，让她不再迷茫。
过往所有的困惑，都好像能在他那里找到答案。
“我不知道。”
顾南星轻轻摇了摇头。
她觉得即便苏棠不喜欢她也没关系。
她很喜欢和苏棠相处的现在，这就够了。
“他肯定是对你动了心思。”
“星星，你要当心那些接近你的人。”
“他们都别有用心的。”
“这些人就是看你太单纯，好骗。”
“惦记着我们家的钱。”
叶清影板着脸，一脸严肃地教训起来。
“不会的，苏棠不是那种人。”
顾南星背过身，不去看她的脸。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我知道那些靠近我的人是什么样子。”
她能从别人的眼神里，洞察到这个人的内心。
谁接近她另有目的，谁虚情假意，她都能感受出来。
苏棠不是这样的。
他干净得好像从来没有被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污染过。
“你还小，不懂。”
“我找人调查过了那个男生的家庭背景。”
“单亲家庭，爸爸走得早，家里还有个妹妹。”
“为了给爸爸治病，他家里还欠了不少外债。”
“这样的人对你献殷勤，打着什么主意还不够明显吗？”
叶清影看着女儿执拗的样子，心急如焚。
“你去调查他干嘛？”
“我不能有自己的朋友吗？”
顾南星闻言，很是生气。
她很讨厌妈妈这样自作主张。
“我不反对你正常的交友，但是交朋友也好，处对象也罢，都要门当户对。”
叶清影继续劝说着。
“我的事不要你管!”
“不许你找苏棠的麻烦!”
顾南星大声呵斥着，将叶清影推出了房间。
站在女儿的房间门前，叶清影发了很久的呆。
她没有想到顾南星会为了一个认识才几天的男生和她吵架。
……
晚上的时间，苏棠同以往那样给林朝颜补习。
苏苓也很乖巧地拿出作业本，在茶几上写作业。
“你的字真好看，在写散文吗？”
林朝颜看着苏棠的笔记本，顿时来了兴致。
苏棠的字清秀隽逸，因为他常用的是钢笔，写字会带着笔锋，一撇一捺都很有韵味。
“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让我们写红楼梦的读后感。”
“你能不能跟我讲一下这本书？”
林朝颜托着腮，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如果让她自己去看书，她应该看不进去。
但是听苏棠讲，她就会觉得有趣。
“这本书虽然以爱情为主线，但我觉得它并不算言情小说。”
“它是一本封建王朝的兴衰史，作者看到了这种悲与苦的轮回，但是受限于时代局限性，看不到跳出这种轮回的希望。”
听着苏棠的讲解，林朝颜若有所思。
“甄士隐这个角色很有意思，他是当地的地主乡绅。”
“先是丢了女儿英莲，后来葫芦庙里油锅火溢，又将宅邸烧了个一干二净。”
“书里形容火势用的是牵五挂六。”
“意思是被牵连？”
林朝颜问道。
“对，其实就是隐喻曹家因为政治斗争被牵连抄家。”
“后来甄士隐变卖田庄投奔了老丈人，但是老丈人骗走他的家产，就给了他几间破屋。”
“甄士隐是读书人，不会打理庄稼，生活日益穷困。”
“后来偶然遇上了一个跛足道人，这个跛足道人唱了一首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苏棠说着，将那首好了歌完整地唱了一遍。
林朝颜听得有些入迷，着实感受到了书中文字的魅力。
“那道人告诉他，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
林朝颜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甄士隐的解读也很有趣，我给你念一段。”
提起自己喜欢的书，苏棠总是滔滔不绝。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段话很有深意，曹家作为江宁织造曾虽然盛极一时，但不过也只是皇家的一条狗而已。”
“他们积攒再多财富，也只是皇家的存钱罐。”
“和珅贪了一辈子的钱，只是为了让嘉庆吃饱。”
“老虎和苍蝇也是如此，他们落马的时候，很少有人关注他们收刮来的民脂民膏去哪里了。”
“这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都为他人作嫁衣裳。”
“所以说我们一定要读红楼梦，读懂了红楼梦，很多社会上的事都有迹可循了。”
苏棠淡淡笑着。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林朝颜微微颔首。
“甄士隐看透人间冷暖，跟随跛足道人飘然而去。”
“对应的是后面贾府被抄家，宝玉遁入空门。”
“宝玉贪恋人世繁华，想求仙人带自己去人世一趟，却历尽悲欢离合，世态炎冷。”
“红尘中虽有乐事，但不能长久。”
“瞬息间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终归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不如不去。”
苏棠说着，心里突然有一丝虚无油然而生，旋即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他和顾南星一样，都被虚无侵蚀得严重，难怪会和她的芥子共鸣。
“谁说乐事不能长久？”
林朝颜微微颔首，撕开了一袋乐事黄瓜味的薯片，像小仓鼠一样咬了起来。
“喏～给你乐事!”
她用白皙的玉指夹了一片薯片喂到了苏棠的嘴边。
少女水灵的眼眸眨了眨，笑起来的样子很是俏皮。
“哈哈，好。”
苏棠顿时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一语双关，欣然张嘴吃下薯片。
林朝颜喂苏棠吃东西的这一幕，恰好被夏箐看在了眼里。
“哟，小两口看起来挺亲密的嘛。”
夏箐打趣道。
“妈，你在说什么呢？”
林朝颜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动作过于亲密，不禁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