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眉才子:绝世风华薛涛(四川名人历史丛书·小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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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手心没有,右碗没有,那就一定在左碗——显然,韦皋猜对了。

众人齐声恭喜幕主,韦皋朗声大笑,说:“韦刺史、洪度,你俩愿赌服输。”

听韦皋把自己和薛涛称为“你俩”,韦晋如沐春风,抓过卿卿递来的酒壶灌了个饱,打了个酒嗝,瞪着一双被酒烧红的眼睛,对薛涛说:“我这壶解决了,洪度那盏呢?你可不要耍赖!”

薛涛右手朝卿卿招了招,卿卿会意,上前给她斟了小半盏酒。刘辟见卿卿满头珠翠摇晃,烛光映照,如同清波月影,忍不住自饮了一盏,目光依旧笼罩着她,使她无所逃遁。

韦晋大叫:“斟满,斟满!”

卿卿无奈,只得满满地替薛涛斟了一盏。

韦晋又大叫:“快饮,快饮!”

薛涛微微冷笑,说:“韦刺史何必心急?”

韦晋盯着她,一脸深意地说:“我就是很心急……”

薛涛一愣,说:“不是还有一只碗没揭吗,韦刺史怎就料定一定是薛涛输?”

“右碗没有,你手里也没有,骰子一定在左碗——你输了,韦公赢了!韦公赢了,他说啥你都得听!”

韦皋知道,韦晋这话明是说给薛涛听,其实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对他的许诺,不禁心生不满。他来蜀时间不长,尚未彻底驯服西川的文官武将,如今又要倚靠韦晋,只好暂时容忍他的放肆。他端起酒盏饮了一口,以掩饰脸上的不快。

薛涛看了一眼韦皋,说:“如果薛涛说,输的是韦公呢?”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韦皋也放下了酒盏,和众人一起,将目光投向那只依然扣在几上的碗。

原本信心十足的韦晋此时也变得结巴:“难……难道这只碗下也没有?怎……怎么可能?”

“如果真有这种可能呢?”

“那,我愿代韦公饮一壶!但我……还是不信!”

“韦刺史既然不信,何不再揭一次碗?”

见薛涛一脸自信,韦晋心虚起来,犹豫了半天,才将手缓缓伸了过去;好像面前不是一只碗,而是一把刀。那手触到碗底,却又变得迅捷,倏忽之间,碗已翻转,众人一看——碗底扣着的,竟是一枚女子头上的翠簪!

男宾们发出一声惊叹,女宾们则纷纷往头上摸去,见自己的簪子还在,舒口长气左瞧右看,替翠簪寻找失主。

最后,众人的目光落到了卿卿身上,只见她一脸羞红,一只手压住鬓角,迟迟不肯移开;眼睛则斜觑着薛涛,目光中有佩服,有不满,更多的却是嫉妒。

卿卿和薛涛同年入乐营,一同学习歌舞弹奏,情同姐妹。只是,每当在宴会上,看见薛涛成为众星捧月的主角,自己则无人关注,卿卿总不免有几分失落与怨恨。这次薛涛顺走她的翠簪,让她当众出丑,更是深深刺激了她。

“我百般护你,你却拿我炫技,陷我于难堪境地,这岂是朋友所为?”见众人指着自己的头大笑,卿卿愤愤地想。

大家看了卿卿一番,又把目光移到薛涛身上。

薛涛微微一笑,翻开右手,只见骰子安然躺于掌心,仿佛一个沉于梦乡的婴儿,浑然不知熟睡之时,早已几经辗转。

韦晋如梦初醒,盯着卿卿捧在手上的酒壶,大声喊冤:“洪度,我猜对了,骰子就在你手中!”

众人见堂堂刺史竟如此耍赖,忍不住大笑起来,大声喊卿卿上酒。卿卿依言送上罚酒,韦晋心有不甘,赖着不肯认罚。

姜荆宝等人齐声说:“灌他!灌他!”

卿卿上前一步,左手勾住韦晋粗壮的脖子,右手高举酒壶就要给他灌酒。

韦晋恼怒起来,一把推开她,朝着韦皋大叫:“我已连饮数壶,洪度却一盏未饮——韦公,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韦皋点了点头,说:“此话有理。”

卿卿被韦晋推搡,早已花容变色,把受辱的账算到了薛涛头上,说:“韦刺史饮了这壶,洪度也会跟着饮一壶。您是幕主的贵客,洪度定会让您称心如意。”

韦晋喜笑颜开,大叫:“好,好,美人这话说得好!”

听了这话,薛涛忍不住眉头一皱:她今晚拿出看家本领,不是想炫技,而是担心喝醉后不能回家照顾母亲。哪知方才用翠簪换骰子,却得罪了卿卿,让她也帮着韦晋劝酒。

薛涛知道自己若拒绝,势必同时惹怒韦皋和韦晋,万般无奈地点了点头。卿卿见状,将壶嘴伸入韦晋嘴中。韦晋张开嘴巴,一口口吃下卿卿灌下的美酒,目光却始终在薛涛身上扫视,仿佛如此就能将她同时饮下。

卿卿见了,心里又升起一阵醋意,等韦晋饮完,端起一满壶酒,摔到薛涛面前。薛涛盯着眼前的酒壶,觉得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毒药,是可以同时毒死她和母亲的毒药。

“快饮,快饮!”韦晋大声催促。

薛涛只得端起酒壶,酒喝下去,全部又变成了泪。薛涛不敢让他们看见自己哭,装作喝醉,埋头擦去泪痕。再度抬头时,众人见她双颊酡红,就像最美的一朵海棠,让人忍不住想摘入手中,据为己有。她脸上凄楚的表情,又让人心头一怜,觉得此花既已饱经风雨,怎忍心再下毒手摧残?

或许是因为有心事,薛涛真的醉了,眼前一片蒙眬,胸腹之间更是难受无比。

韦皋见状,说:“时候不早,酒也吃得差不多了,都散了吧。”

众人听了,纷纷和韦皋、韦晋告辞。段文昌临行之前,忍不住看了薛涛一眼。他已猜到她即将面临什么,却无力施救——再说了,自从她进入乐营,就应该知道,这是她无法摆脱的宿命。

薛涛也想跟着众人离开,双腿却虚软无力,走出两步便摔倒在地,韦晋赶紧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一瞬之间,偌大的宴厅只剩下薛涛和韦晋。薛涛饮下的酒全变成了冷汗,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一场交易,她就是交易的筹码:韦皋把她送给韦晋,韦晋得到她,心甘情愿臣服韦皋,替他联结松州诸部落,共同对付吐蕃和南诏。

韦皋让薛涛进入乐营,这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虽是屈辱,但一来他没有强迫她,而是由她自行决定;二来她依靠乐伎的身份,让自己一家不至于冻饿而死,这令她对他一直心存感激。

比起其他乐伎,韦皋对她要宠爱得多,除了钱,海棠巷那座宅子,也是他赏赐的。另外,他偶尔还会说几句关切之语,让她想起早逝的阿爷。

哪里想到,她视他如父,他却把她当成一件物品,用来交易,用来笼络下属!

薛涛无限悲愤,一把扯掉云鬓上的海棠花,狠狠摔到地上。

她以为自己是一朵花,其实,在男子眼里,她只是一盏酒,只有饮入口中,吞入肚腹,彻底地占有,才能彻底地满足!

然而,一旦被他们吞入肚腹,她就变得一钱不值!

见韦晋还抓着自己的手,薛涛赶紧抽了出来,迈步朝门外走去。韦晋抢上一步,搂住她的纤腰,说:“时候还早,洪度何不再陪我饮几盏,让我‘不留遗憾’?”

薛涛奋力挣扎,韦晋的手却如兽夹一般夹住她,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猎物”,看她什么时候屈服。

就在薛涛快绝望之际,峨峨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说:“小姐,总算见到你了,主母她……”

后面的话,薛涛一句也没听进去,刚才的挣扎,已耗尽她的力气,此时更是软泥般垮下去。

韦晋听说薛涛死了母亲,早没了兴致,低骂了一句“晦气”,双手一松,任凭她委倒于地。峨峨赶紧去扶她,却哪里扶得起来。

直到此时,薛涛才发出一声声哀号,眼泪滚滚而下。韦晋被哭声惊动,驻足回头,看到了一个被眼泪浸泡的女人,一个全天下最伤心、最柔弱的女人。

韦晋叹息一声,回头离开,脚步带上了几分柔软,如同头顶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