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名士班头

说何晏是正始清谈的领袖，名士的班头，《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的话可以为证：“晏能清言，而当时权势，天下谈士，多宗尚之。”因为善于清谈，便赢得了莫大的荣誉，赢得了士人甚至王公大人的崇奉，这是魏晋特有的风气。

命运对何晏有青睐，也有白眼；何晏的遭遇有幸，也有不幸。何晏的姑奶奶是汉灵帝的皇后，他的祖父何进因而做到大将军，后来谋诛宦官，反被宦官所害，这是细心的读者在《三国演义》开头曾经读到的。何晏的父亲不久也病死了，只剩下一位非常漂亮的母亲。说她非常漂亮，证据是后来曹操娶了她为妾——难道曹操会娶一个不漂亮的女人吗？何况他当时已经位至司空，控制了朝廷大权。曹操同时也收养了何晏，他年方七岁。

何晏也非常漂亮，而且非常聪明，可谓慧中而秀外。据说曹操阅读兵书，遇到疑难问题，常问在一边玩耍的何晏，何晏便帮他分析疏通，说得头头是道，使曹操的疑问涣然冰释。不过这也未免夸张过分。曹操善于用兵，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又是一位军事理论家，曾经注释过《孙子兵法》。一个也许刚刚不穿开裆裤的七八岁的幼童居然能为他释疑解惑，说得也太玄乎了。

不过何晏毕竟是聪明的，曹操也真心喜爱他，很想收他当儿子。小小的何晏看透了他的心思，便在和他的孩子们做游戏的时候，在地上画了一个像房子一样的方框，自己站在里面，说这是我们何氏之家。此事传到曹操耳中，曹操知道他的用意，便打消了原先的念头。何晏珍视何氏的血统，他觉得那要比曹家高贵多了。

他仍然与曹操的儿子们生活在一起。其中有曹丕，比他大两三岁；有曹植，比他小两三岁。二人都擅长写诗，曹植写得尤好。可能是近朱者赤吧，何晏也会写诗，后面我们还有机会欣赏。当然他的诗远不如曹氏兄弟，但要知道，他们的玄学也远不如他呀！

还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前面说过，曹爽的父亲曹真当年也曾被曹操收养，并与曹丕等人生活在一起。这么说来，何晏也是曹爽的父辈。另外，他后来娶了金乡公主。这一切，都使他在司马懿父子眼中成为曹爽的死党。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与曹真当年不同的是，何晏与曹丕的关系并不好。曹丕后来成为太子，高自标置，讲究衣饰容止，而何晏恰恰也是个顾影自怜的人，衣服比曹丕毫不逊色，这就引起曹丕的嫉恨，常常称他是“假子”。——哼，一个“干儿子”，居然这么神气！

与此相关，还有个“傅粉何郎”的故事。其实何晏何曾敷粉呢，他的面孔天生白皙，像他母亲。但有人怀疑他搽粉，想捉弄他，出他的丑，便在一个酷热的夏日请他喝面片，弄得他大汗淋漓，频频用大红衣袖擦脸，脸色更显白皙，甚至皎洁生辉了，衣袖却没沾上一粒白粉。人常说“脸红非关酒，自有桃花容”，何晏可谓“脸白非关粉，自有雪花容”。

可以想见，在曹丕当皇帝的那将近六年里，何晏是不会受重用的，他几乎无所事事。像古代每个读书人一样，他也是想有番作为的。为了排遣苦闷，他常常服用一种叫“五石散”的膏方，据说这是汉代名医张仲景研制的，由钟乳、石硫黄、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五种石药组成，故名。又因服食后精神兴奋，身体燥热，须冷食、走路来散发，故又称“寒食散”“行散”。何晏服用后，觉得果有奇效，称赞说：“服五石散，不光可以治病，也觉神明开朗。”在他的带动下，服用五石散蔚为风气，与清谈、饮酒一样成为名士的标志。直到东晋，王羲之还在一封信中说：“服足下五色石膏散，身轻，行动如飞也。”鲁迅有篇杂文，题为《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其中的“药”，就指五石散。

但此事非关大局，说到此为止。以后虽有服者，也不再提。

魏明帝曹叡即位后，何晏因为“浮华”“浮华交会”受到排斥。即使任用，也不过是闲散官职，或者是毫无权势的文学侍从之臣。太和六年（232年），曹叡东巡。九月，在许昌建成一座景福殿，令几个文官各写一篇《景福殿赋》，也包括何晏。何晏除了根据赋体的特点，铺张扬厉描绘了景福殿的宏伟壮丽，歌颂了大魏的丰功伟业外，还含蓄表达了他的政治主张，如下面几句：除无用之官，省生事之故，绝流遁之繁礼，返民情于太素。意思是说，要去掉那些可有可无的官职，省却那些给百姓添乱的举措，根除那些源源滋生的繁文缛礼，使民心返回太古朴素的风气。显然，其中暗含老庄之旨：清静无为。

现在终于说到眼下，就是曹爽一伙“热如汤”的时候了。何晏被任命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官职——吏部尚书，负责官员的选拔和任用。他已经五十岁。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他想好好干一番。他干得如何呢？我想引用《晋书·傅咸传》西晋傅咸上疏中的话来作证：正始中，任何晏以选举，内外之众职各得其才，粲然之美，于斯可观。不用说，评价极高。必须说的是，傅咸的伯父、父亲在正始中与何晏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政敌。明乎此，何晏的知人善任和正派无私，傅咸评人的公道无私，都不言而喻了。

曹芳上台的第二年（240年），改元“正始”，于是正式拉开了正始清谈玄学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