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青丝（8）

朱大人告诉他们，在他还没有能力赔她一把琵琶的时候，她却让她身边的丫鬟给他送来了新的书。她让丫鬟带话，说知道书对于一个读书人的重要性。她让我不要把琵琶的事情放在心上，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如此聪慧的姑娘，焉能不让人喜爱。

因为一次莽撞，因为一把琵琶几本书，他们成了知心好友，继而成为了知心恋人，不常见面的那种。他们之间的往来全靠书信，除了姑娘身边的丫鬟外，无人知道他们是一对儿。

在朱大人准备进京赶考的前一年，姑娘的爹爹被平反，她也从那个地方走了出来。不是官家放的，是她自己为自己赎身的。

他们约好了地方，是朱大人亲自去接的。

当天晚上，他们便对着月亮和星星拜了天地，至此结为夫妻。

“朱大人移情别恋了？”南锦衣最不喜欢听这样的故事，男人要是没出息还好，一有出息准是负心汉。

“没有，真的没有。”朱大人道：“我是殿试第二名，殿试结束后，的确有不少人来向我提亲，其中便有我现在的这位老丈人，可我拒绝了。我心里有人，且她对我情深义重，我怎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放榜后不久，我便托人带了一封书信给她，让她到京城与我团聚，可数月过去了，回信没有，人也没有。”

“出事了？”

“是！”朱大人点头：“我那时公务繁忙，根本抽不出时间回家。即便有时间我也不敢贸然回去，我是拿着朝廷俸禄的官，若无皇上的旨意，怎敢擅离职守？此后，我又托人带了很多封信回去，直到两年后，才收到了她的一封回信。她说她自知配不上我，不愿意耽误我的大好前程，让我在京中另觅佳人。我心急火燎，好容易找到借口回去，却被相邻告知，她早已嫁做他人妇，且与那人有了孩子。我亦曾偷偷摸摸去看过，虽未见到她的丈夫，却见她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门前，那一屋一景，均不是我的老家。”

“为何不问？人都到了家里为何不问？即便她移情别恋，你也该问个一清二楚吧？”南锦衣问，看着朱大人的眼睛，他目光坦然，不像是在撒谎。

“不瞒姑娘，我当时的确有过那样的心思，想着就算是死也该死个明白。可就在我准备跨步的时候，我看见了她脸上的笑，那是发自于真心的幸福的笑。我觉得我不应该打扰她，我觉得她跟我在一起，我未必能给她那样的笑容。她本是官家女子，却历经家族沉浮，而我是打定主意走仕途的，她跟着我，势必会担惊受怕。我思来想去，还是离开了。”

心爱的女子嫁人了，余生娶谁好像都是无关紧要的。跟喜欢比起来，他更看重的是对方能不能帮自己。几经考虑后，他娶了现在的夫人，且依着老丈人的帮衬，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若不是老丈人突发疾病，他兴许还能借着老丈人的东风再往上头爬一爬。

见朱大人似有可惜之意，南锦衣忍不住道：“朱大人的这些过往，与我手里的头发有什么干系。”

“嗨！”朱大人长叹一口气，告诉南锦衣，“夫人有喜时我曾带她回乡祭祖，就在我爹娘的墓碑旁，一个男人突然冲了出来。在仆人的护卫下，我未被伤及，可他充满仇恨的眼睛却让我心中一凉，觉得有件事我可能做错了。”

“单是一个眼神，就能让朱大人产生这许多联想？”

“非也，若只是一个眼神，我兴许想不了这么多。”朱大人看着远处的灯火：

“姑娘初入溧阳时，是否觉得此地繁华，认为此地的老百姓多半过得不错？事实上，溧阳的繁华是真的，大部分百姓衣食无忧也是真的，可总有些地方是穷的，是饥不果腹的。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我这个当官的不作为，而是换了任何一个官来，他都没办法做到让所有人都富裕。哪怕是同样的一个村子，都是有穷有富的。这个穷可能跟人有关，跟家有关，也可能跟别的很多事情有关。”

朱大人的老家很穷，而他们家又是整个村子里最穷的，加上他娘借钱供他读书的事情，他打小就受人白眼，踩高捧低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他娘为了不影响他读书，变卖掉家中所有的东西，带着他去了县上，以给先生磕头的方式让他得到了旁听的机会。

他不觉得他娘亲的做法丢人，他心里明白，娘把脸埋进土里，是为了他的前程着想。可老家的人不那么想，说他们什么的都有。自打他高中做官，这老家的说法就更多了。有些人明着捧他，暗地里恨不得踩死他。有些人嘴上说着与自己无关，出了门却四处炫耀，非要将他与自己扯上关系。所以，单是看见一个眼神，朱大人不会多想，他顶多认为对方是嫉妒自己。

真正让他在意那个眼神的是夫人的反应。他的夫人，生自京城，长自京城，从未到过自己的家乡，也从不认识自己家乡的人，可她对那个男人的反应有些过激，过激到让他觉得不寻常。他命管家私下留意夫人，果然瞧见夫人找了自个儿的心腹，想要置那个男人于死地。

在没有证据之前，他无法去质问自己的夫人什么，只能吩咐管家，给那个男人留一线生机。管家很会办事儿，在夫人动手之前，制造了一个疏忽让男人逃了。男人没有逃到别处，而是逃到了那个他曾去过的家，那个曾让他误以为是心爱女子与再婚丈夫的家。

通过那个男人，他了解到了一个真相，他喜欢的女子从未负过他，他见到的那个孩子，其实是他的女儿，他的亲生女儿。原来在他赴京赶考后不久，他心爱的女子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以为他会尽快回来，哪知等了两年，等来的却是他另娶佳人的消息。

她抱着孩子上京找她，走的时候母女两个还是好好的，可几天后，有人发现了女子的尸体，而她抱着的孩子，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当朱大人问起男人为何要与她住在一起时，男人掀起了自己的头发，指着脸上的那个疤痕告诉他，他心爱的女子是他的亲姐姐，他是陪着姐姐留在他的家乡等他的。他的老宅被人一把火给烧了，若非他来得及时，他的姐姐跟外甥女早就死了。

当朱大人问他为何不陪着他的姐姐跟外甥女一起入京时，男人笑得特别放肆，他问朱大人是否真得关心过他的姐姐，若他真得关心，就应该知道皇帝虽然平了他父亲的冤情，赦免了他们的罪责，却不允许他们出现在京城，因为他们是皇帝的错，没有哪个皇帝愿意直面自己的错。

姐姐上京是为情，让他留下亦是为情，只不过一个是男女之情，一个是手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