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青丝(14)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银子的驱使下,郭四帮他们找到了艳艳。
曾经的花魁娘子,昔日翁家班里的伙夫,以一身农妇的装扮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右脸上的疤痕触目惊心,可她看向南锦衣的目光是那样的坦然。
她微笑着向郭四说谢谢,说她一点儿都不恨他,说早在她被翁班主殴打的那个晚上,她就知道郭四在偷窥她。是她对不起郭四,是她一步步将他引入这个局中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可以将官府的人带到她面前。
为表歉意,她将自己多年的积蓄拿了出来,而看在银子的份上,郭四并未计较,很知趣的拿着银子离开了。
艳艳请南锦衣和柳韩山入内,为他们斟了一杯茉莉花茶。伴随着茉莉花的清香,艳艳说出了所有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翁美玉是翁班主杀的,与官府和赈灾银毫无关系。
就像郭四说的那样,她原是出身极好的姑娘,自小便学习琴棋书画,若非家中图遭变故,她应该会选一个很好的夫家,过着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
十岁那年,家中突逢变故,几乎是一夜之间,她就从枝头跌落到了地上。她和爹娘是被人赶出门的。爹爹为人骄傲,受不了那样的屈辱,在离家的第三天就投河自尽了。爹爹被打捞上来那天,她柔弱的母亲受到欺凌,至此变得疯疯癫癫。
十岁的小姑娘,压根儿没有能力为母亲看病。路过烟花巷时,她为自己和母亲找到了生机。她很幸运,遇到了一个极好的妈妈。对方见她知书达理,又会些琴棋书画,便劝说她做个靠才艺谋生的娘子。等攒够了钱,还能为自己寻个清白的出路。
在妈妈的安排下,她开始刻苦学习,勤练舞艺,十四岁第一次登台献艺便惊动了整个溧阳城。年轻,貌美,擅才艺,她一跃成了别人口中的花魁娘子。
十六岁那年母亲病逝,妈妈心疼她,特意给了她半个月的休息时间。她跟着丫鬟去寺庙里祈福,阴差阳错认识了后来的翁班主。
那时的他还不是班主,是个只知道砍柴卖钱的傻小子。他夸艳艳漂亮,说等他有钱了,也去看艳艳跳舞。丫鬟笑话他,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嘿嘿一笑,摸着头反问丫鬟,说她又不是癞蛤蟆,怎么就知道癞蛤蟆想要吃天鹅肉,兴许它只是喜欢吃虫呢。
丫鬟说他蠢,笑得前俯后仰。
艳艳觉得他朴实可爱,还训斥了丫鬟一顿,让她不要随便取笑人。
本以为只是偶然遇见,没曾想一年后他真的带着钱去了花阁,指名道姓的非要让艳艳给他舞一曲。这若是旁的客人,艳艳必定生气,可他不是旁的客人,他穿着破旧的衣衫,带着骄傲的眼神,仿佛不是来看艳艳跳舞的,而是向她证明,他有能力来看她跳舞。
艳艳觉得他特别蠢,蠢到犯傻的那种。
再后来,他每半年来一次,来的时候还会给艳艳带一些山果。
从十七岁到二十岁,他坚持了三年,从砍柴郎到小伙计,他的每一个变化好像都是为了艳艳。见多了那些逢场作戏的男人,让艳艳误以为他对她是一片真心。她早就攒够了银子,之所以没有离开花阁,不是因为妈妈不放人,而是因为她无处可去。在偶遇这个砍柴郎之前,她是做好了要在花阁里待一辈子的准备。
二十岁生日那年,她把自己交给了砍柴郎。
第二天一早,她领着他去见了妈妈,然后欢欢喜喜地跟着他离开了花阁。
艳艳告诉南锦衣,这个草房就是他们安身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成亲,在这里拜堂,在这里做了一对儿名副其实的夫妻。刚开始的那半年,他们过得异常幸福,每日里不是游山玩水就是耳鬓厮磨。可所有快乐的日子都是用钱买来的,且入奢容易入简难。
半年后,她从花阁里带出来的银子被他们花光了。他开始想办法挣钱,可挣得远没有花得快。他开始抱怨,开始咒骂,脾气越变越坏。无奈之下,艳艳只得提出由自己去赚钱。
可她能做什么呢?琴棋书画,歌舞才艺都是表演,她只能再次登台,以花魁娘子的身份。
她不怕丢人现眼,可他却用她赚来钱去讨好别的姑娘。心灰意冷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自己深爱的,为之付出一切的砍柴郎变了心。后面的事情,南锦衣他们也都知道了。她一心求死,借着表演的时候,踢到了灯烛,想要与那酒楼一起葬身火海。
危急关头,是他冲进来把她给救了。本以为是余情未了,哪曾想是恨意交加,他斥责她,咒骂她,说要让她生不如死。他做到了,她的确生不如死。
遇见翁美玉像是遇到了生命中的光,她把翁美玉当成了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她用小米粥把她一点点养大,教她诗词歌赋,教她绘画弹琴,教她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跳出最勾人心魄的舞蹈。
她倾尽所有的去培养她,希望她有朝一日能跟着她的亲生母亲离开这里。可结果与她想的不一样,她比艳艳拥有更多的心思。
“更多的心思是什么?”南锦衣不解地问:“你与她所处的环境不同,怎能要求她与你一样。”
“是我的错,是我忽略了这一点。”艳艳道:“我没想到她会变得那么有心机!她不仅跟自己的师兄不清不楚,她还跟……我劝过她的,可她不听,她认为我是在害她。实在没办法,我只能把她的身世告诉她。”
“翁美玉知道自己的身世?”柳韩山问。
“知道。”艳艳点头:“我还将玉佩的事情告诉了她。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服那个人,让他心甘情愿地带着我们回到了溧阳城。要知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一方面是因为外面的钱好赚,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他在这里惹下了官司,他怕此地的官府逮他。”
“官司?”柳韩山问:“什么样的官司?可是与翁美玉有关的?”
“无关,是个乞丐。”艳艳道:“尽管是个乞丐,可杀人偿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虽无赖,却改变不了骨子里的胆小懦弱。就因为他胆小,所以他这一辈子都发不了财。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的,可赈灾银失踪的事情与他无关,他没有胆子去犯这么大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