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彷徨(4)
又到了樱花盛开,落英缤纷的季节。
海淀二中,初三级——整日充满了浓厚的压抑氛围。仿佛初三级的教学楼是个神圣的地方,初一初二的学弟学妹大多都不敢涉足于此,可能出自害怕吧。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面对的。
尤其是这年春天,海淀二中的毕业生对未来更加有恐惧,有彷徨——生怕自己将来会被某种东西所抛弃。
“这么早来了?”天方蒙亮,甘仁鸿迷糊地推开教室门,淋漓听闻响声,猛一回头,些许
惊异。
“嗯。”甘仁鸿无精打采地回答她,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初三下学期,班里又换了一次座位,本来互为同桌的二人,现一个在东海岸,一个在西伯利亚。
甘仁鸿想考海淀大学附属中学——而这个目标,倘若他的语文能提高至108分便可以圆了他的梦。所以他宁每日一大早早点儿到教室复习诗文,鉴赏文学。此外这所高中离市区算是挺远的,他想逃离海淀市中心,寻求安静。而淋漓跟甘仁鸿说过她想在松良轨道交通大厦工作,坚定了在松良生活之信念。
淋漓还记得3月上旬与森岛木、樱泽悠、甘仁鸿等一帮人去松良观赏早樱时,她置身于松良塔顶端,俯览着如云似锦的松良市中心,如星海般的浩瀚,再有初樱的点缀……虽然海淀也是如此,但淋漓总觉得松良才是一切的中心。当然不只是她,樱泽悠她们,包括森岛木他们等等,都这么想。他们是看着海淀长大的,对这片土地有着深深的依恋;当然也包括松良,因为这一切之一切,以松良为中心,向四周散开。很多东西,无论巨细,都受到了松良的熏陶,大到海淀的地铁,小到每一个人……
尤其是在樱花公园。他们行走在满是樱花树下的石板路上,眺望过去,不远处便是宛如有两颗一大一小的宝石点缀着的松良塔,以及以国贸为首向周边散开的高楼大厦,楼身反射下的,是洁蓝的天,平平淡淡,一派从容。
……
但不知为什么,自从他们一行人从松良观赏完早樱回来后,每当甘仁鸿与淋漓的目光交汇,他的内心不禁会揪一下。二中、学习、城市、地铁、雪,盛樱以及……他想依恋的人!每当他越靠近她,甘口鸿便愈加感到淋漓离自己是如此近,又仿佛如此遥远,一切好不真实。
不知道淋漓究竟怎么想,亦是她怎么看我的?如果她知道我对待她的情感如此繁杂且混
乱,那么她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估计把自己身边亲近的同学当作自己的妈妈来看待,也只有可怜的甘仁鸿了罢——可他并没有错哇?凭什么?凭他,
没有妈妈吗?
……
三月底,海淀市初三级一模全市联考。那天不知为什么,尤为地燥热,而且空调还没开。当甘仁鸿摊开语文卷子,目光触文作文处,只见有“母亲”二字,再仔细阅之,是个半命题作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甘仁鸿那燥热的心似乎做了个决定,毅然地在作文标题处写下:
“胜似母亲”
甘仁鸿决心写下他与淋漓的故事。
但是每个人做任何一件事,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几天后,班主任将甘仁鸿叫到办公室的后走廊,持着甘仁鸿的语文答题卡,训斥了他:
“你是不是有病呐?啊?是不是?怎么这么恶心?你怎么想的?现在是什么时间点,你告诉我,你别以为你和淋漓的那点小九九我不知道?”张十一不停地用手指指着他的答题卡作文部分,而甘仁鸿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
“要不是你和她的成绩还算顶尖,否则你们俩也是知道这种后果的——处分!处分你知道吗?”阴风涌进后走廊,刺痛了甘仁鸿的肌肤。
“但,我和淋漓,也没做什么啊——我们没有……”也许是受到了阴风的影响,甘仁鸿终于忍受不了,鼓气勇气反驳。
“没有什么?”“没有早恋啊!”
“那又怎么样?很光彩吗?需要我把截图给你看吗?”但甘仁鸿顿时沉默了下来。他不想再说下去了,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任何人的不理解,让他很孤独。
“总之,你这次的考试,这个一模我很不满意。还有数学最后两道大题你竟没有写完,你平时培优的成果都去哪了?对得起我的辛勤教导吗?这是什么原因呐?我希望你能给我个交代……还有,现在,拿回你的答题卡,回去教室。”
不只于此,在晚修前几分钟,甘仁鸿透过窗户,看到张十一把淋漓叫了出去,在教室门前外不知交谈着什么,但尔后淋漓和张十一交谈完,转身踏入教室门而望向甘仁鸿之眼神仿佛变了。
他彷徨了。
那道眼神,是平日所未有的,流露出一种萧杀的感觉,仿佛看透一切,没有了往日的柔和。那一瞬间,好似给甘仁鸿判了死刑,令他不安。“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如此想吧?”甘仁鸿不停地自我内耗,铁定认为从此以后他和淋漓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这一切是甘仁鸿他自个儿毁掉的,亲手毁掉的。他写这一篇作文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分数与追求新颖,更是为了想表达他对淋漓的喜欢、依恋与感激,但甘仁鸿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非常难过。
到了晚修放学,甘仁鸿赶往地铁站时,他竟在前方看见了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的最好的兄弟正不停用手划着什么,跟他最爱的女孩交谈着;而女孩也听得很认真。两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还有一个心灰意冷的男孩正默默地远随着他们。
从那天以后,甘仁鸿真的和淋漓没有任何的交集了。他不敢再去找她聊天了,而她也没有找他搭话过。只不过,只不过有时在走廊上相互碰见,亦是他在微信上刷朋友圈时刷到了淋漓的动态,甘仁鸿的内心都会有股莫名的、淡淡的感伤,很想大哭一场,但又哭不出来。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片昏暗……直到五一假期前夕。
……
淋漓什么都知道。
自从她从三水小城转学至海淀,与甘仁鸿相处的这一段时间里,她便隐隐约约感觉到甘仁鸿对自己有种依恋的感觉。淋漓认为甘仁鸿很害怕他与她自个的友谊破裂,当然这一点已是事实。只不过当她被张十一叫了出来谈话,得知了甘仁鸿不仅喜欢自己,还将自己看作成“妈妈”这个形象,她震惊了,完全没想到甘仁鸿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这一个月以来,淋漓完全不知道怎么对待甘仁鸿——倒不是认为甘仁鸿有多恶心,且她也没这么想过,而是认为“母亲”这一神圣的词竟在自己身上得到了体现,从而促使淋漓不知如何做,有了迷惘与惆怅,关乎甘仁鸿的。
甘仁鸿被张十一训斥完的那个晚上。
当淋漓抱着复杂的心情走出学校大门时,森岛木突然追赶上了她。
“等下,淋漓你等一下!”森岛木很是着急地跑向了她的身边。
“森岛木?怎么了?”淋漓一脸问号,而森岛木喘了会儿气后,方言:
“关于甘仁鸿为什么以这么复杂的情感对待你,这是有原因的,希望你能听几句。”
“好的我听着,你讲。”
于是森岛木边与她走向地铁站,边不断用手比划着陈述的思路,把关于甘仁鸿的家事告诉了淋漓。淋漓听罢,虽大吃一惊,但也理解了。
“这个东西毕竟不是出彩的东西,希望你不要乱传,包括甘仁鸿,他不想让你知道,因为这样会让他感到自卑,怕你从此瞧不起他。”
“怎么会呢?还有我守口如瓶,绝不再让第四个人知道。”
“好的。之后你自行好好想想吧。”森岛木话音方落,二人已经过了地铁站闸机,是时候该往不同的方向走了。于是淋漓和森岛木告完别后,她开始思考着之后的日子如何对待甘仁鸿,而这一想,将近一个月。
她回到家,洗漱完了将睡觉时,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了这么一段话:
“心里总有想守护的人。他喜欢我,依恋我,把我当作他的母亲——母亲这个高大的词,没想到这么快便在我之身上存在了啊!这很正常,但我不知尔后如何对待他,这是个问题。”她往备忘录输入了这段话后,把手机放在书桌上充电,睡觉了。
……
四月底,残樱遍地。
樱花渐渐凋落,一瓣又一瓣樱花瓣铺在地面上,也是一种美感。淋漓想好了,而在这之前,她决定先给森岛木发去一条信息:
“……其实,我曾经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喜欢过你,算是吧,或者换句话说是欣赏。可随着我意识到我心里有着想要守护的人后,这一切都改变了。所以对于这些天之思考,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之后的日子,不再彷徨。
“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我希望你能和他再一起,在一起。”森岛木回。
她发完信息后的那日傍晚,淋漓独自约甘仁鸿到操场谈话。淋漓和甘仁鸿坐在假草地上,这时视线远方的几幢高楼楼身,被夕日染黄染橙了。
“没关系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毕竟我们都一个月没说话了。”淋漓抚摸着甘仁鸿的头,如母亲般温柔。
“……但是这么多天以来,我一直都在自我内耗——我怕你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再也不搭理我了!我很害怕,害怕失去你…真的…呜…呜……”平日坚定不哭的甘仁鸿,在此刻却泣咽着。而淋漓宛如妈妈般,傲娇地把他贴入了自己的怀抱。
“好了好了,我不也没生气嘛。”淋漓故作轻松,将他的头揽在胸前,一副心安又享受的
神情,但心里五味杂陈。
“无论你喜欢我也好,把我当作妈妈也罢。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如之前那样,好吗?”
“那,那我可以,可以叫你妈妈吗?如果我想的话。”甘仁鸿问毕,她心头仿佛被什么揪了一下,但一想到甘仁鸿的一切,便柔和地说:
“嗯,如果你愿意的话。”母亲这个高尚的词,妈妈这个亲切的称呼,镌在了淋漓的身上,
对于甘仁鸿。她很美丽,哪哪皆是。
胜似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