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时间迷雾,黑夜之母(5100)
午后,微风拂过绿意盎然的树梢,掠过乔渊发丝,几缕卷发饶着额头,有些痒痒。
蝉儿震翅,噪鹃高亢,一楼大爷家的黄狗吐着舌头,不远处,小孩子拿着水枪嬉闹,沥青路面滚烫,这夏日滋味如澄澈甘霖般润入心田,鲜活而灿烂。
乔渊双眸睁大,愣愣的站着,他回到了七岁时候的自己,那一年的夏天,父亲还没有失踪。
“怎么了渊?”
父亲抱着画板和颜料走过来,又给颜料桶放地上,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孩子,刚吃个冰淇淋,就发低烧了么。”
乔渊呼吸急促,记忆里父亲的声音,还有无微不至的关心,是那般纤毫毕现的真实……
“还能走不?渊可是小男子汉哦。”
他静静的听着,不敢回头,生怕这一转身,那眼前的父亲,会顷刻化为支离破碎的梦。
但他还是想转过身,他忍不住,他想再看看记忆里的父亲,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乔渊微微咬牙,这应该是那血红大脑的力量,想要将他永远沉沦在童年,彻底囚禁于时间囚笼里。
回头,还是沉默,似乎没什么意义。
“我…我没事。”
最终,乔渊还是侧脸抬头看去,看着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父亲脸颊,带着圆框金丝眼镜的父亲,头发灰白参半,分明才三十不到,仍旧帅气。
他的声音也变得非常稚嫩。
父亲乔树又摸摸他的小脸:“我就说嘛,咱家的渊可是小男子汉,走,回家,给渊炖猪蹄吃。”
乔渊静静的跟着父亲走进电梯,这里是东州幸福小区,老房子拆迁后盖的13层小高楼,在四周一众高耸摩天轮下,显得很袖珍,胜在便宜。
记得这是父亲和母亲结婚时买的房子,分15年还清,父亲当年失踪后,东州美术协会老会长,也是父亲的师父,为他出面,让银行缓了半年收回。
半年后,他暂住在了老会长家,陆陆续续有个一年,可惜时运不济,老会长在一次大学演讲时遇到时间线入侵,什么都没有留下便撒手人寰。
那时候他已经八岁了。
他给老会长守了头七后就离开了,接下来大半年,老会长的老伴还每月给他寄生活费。
到他九岁时,会长老伴也因过度悲伤而离去。
父亲一脉不多的情谊,寥寥无几。
他的祖父是长安人,随着二十多年前长安覆灭,祖父带着父亲,和父亲的弟弟,相当于逃难,来到银月都欢喜州扎根,祖父在他出生前就离开了,这也是父亲的遗憾,而母亲早产去世,则是父亲最大的痛,二十多岁就白了头。
至于他的叔叔,在他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进了监狱,当然不是撒坦监狱,在南州大湾监狱。
从小父亲就没怎么提过叔叔,类似于某种划清界限,或许关系本就不好,叔叔入狱前倒是来过几次,他印象很深,就是那种混黑手党的杂鱼,说要带他出去闯荡,被父亲轰走,因叔叔看不上父亲的画家身份,也让他心底自小的讨厌。
关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忘了。
同时,自父亲失踪后,他听过一些流言蜚语,说父亲疯了,说父亲认识了些来自敌对的同行。
对天启联邦而言,敌对,即是群星帝国。
没有任何证据,全都空穴来风,连余烬都没有来查过,但这不妨碍饭后大妈大爷的议论,不妨碍小人嚼舌根碎嘴,这股传言让当初不少还算得上是父亲朋友的其他画家,都纷纷疏远,不想惹上麻烦。
为此在老会长家里住的那一年,让老会长也曾沾染很多非议,但他永远记得,只有老会长相信父亲。
可他没机会报恩了。
所以,对于凯文队长的牺牲,对于凯文队长的托付,对于思思姐的安危,他看的很重很重!
虽是画家的儿子,但这些年,与美术协会也好,任何关于绘画的圈子,都没什么交集。
自从老会长去世,他也彻底唾弃了这个圈子,哪怕有人主动找上,也不会拿正眼看。
当年的他,哭过闹过,找过疯过,最终都化为死寂的沉默,比起大海捞针还要迷茫。
最终他就告诉自己,父亲死了,父亲已经死了,父亲不是失踪,父亲是去了天国。
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平息。
这些过往不堪的记忆,早就被他遗忘在心里,若非回到过去,永远也不想回念。
叮,10楼到了。
父亲说当初想买顶楼的,视野开阔,但顶楼带天台,房价要贵上很多,贷款要20多年,妥协了。
父亲还说,母亲也喜欢楼层高的。
母亲来自旧世纪北欧贵族,历经世界大战中没落,普通白人平民,外公为联邦捐躯,外婆住在养老院,五年前离世,送终时,遗嘱是所剩不多的一万多块存款,都留给了他。
听父亲提起过,二外公那一脉都早早去了联邦首都,据说东山再起,是上等人了,和母亲这边基本上没什么来往,他小时候只见过一面,是母亲去世时。
母亲去世时他刚出生,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乔渊渐渐平复思绪,跟着父亲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三室一厅,100平方的大房子,阳台朝南。
客厅和阳台是新中式风格装修,主卧又是西方巴克利风情,他的小房间则又是洛可可风。
说实话,很少见。
小时候去别人家,他每次都会问父亲,为什么别人家的风格都只有一种。
每每那会,父亲总会目露追忆,幸福写满了脸颊,又很快变得遗憾,痛苦,人间百态熔于一炉。
渐渐的,他不再问了。
但他知道父亲很爱很爱母亲,父亲对母亲的爱,甚至超出对他的爱,浓如蜜。
“渊?又发呆,来,给爸爸调颜料,今天天气好,画点云,猪脚刚刚下水,要炖好久噢。”
父亲从厨房走出来,抬手甩了甩手上的水,来到阳台把画板架起,坐在板凳上对他招手。
“来了!”乔渊笑容满面的快步走过去。
他下意识发现,不只是年龄回去了,他的力量,速度,身体上的方方面面全都回去了。
除了记忆,还有其它人格。
这般像小孩子一样快步走路,多少有一点点别扭,但记忆在,适应的很快。
弄颜料盒这些,他小时候很喜欢,从最简单的七彩色,到十八色,二十八色,四十八色……各种颜色还可以相互糅合成全新色彩,学问可多了。
象牙黑,钛青绿,群青。
镉红,透明红,丹土黄,浅镉黄,锌白……
很多名字背后都有故事。
像镉红又分为浅镉红,镉中红,深镉红三种,是那种带着一丝肉色的西瓜红色彩。
各个品牌的镉红也都略有区别,再通过画家呈现出来的不同效果,画法,画作风格,是印象画派,还是新古典主义,达达主义,浪漫主义等……最终呈现出的观感,千姿百态可以这么说。
调色就更有趣了,像银色+桃红+深紫,可以呈现出一种非常艳丽的豆蔻紫。
他犹记得宝石绿+朱光红,一种发青的绿,一种像糖果色的红,在父亲的笔刷下,最终让他瞪目结舌,那是泛光般质感的银色。
父亲说那叫珠光银,珍珠的颜色。
不过大部分他都忘光了,但按照色彩给颜料盒排序还是简单的,问题不大。
“生疏了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行就去卧室睡觉,醒了吃猪蹄,别勉强。”
乔渊微微摇头,深吸一口气抬起脸蛋:“爸爸可以重新教我一回么。”他目光熠熠。
“咦?”乔树略显意外后点点头。
目中泛着喜色的乔渊,认真听着,父亲的风格就是巴洛克风格,家里墙上也挂着几幅仿制巴洛克风格名画,诸如《耶稣驱赶神殿中的商贩》,《牧羊人的朝觐》,还有《巴比伦的亚历山大》。
母亲也喜欢巴洛克风格,多半是一见钟情了。
美好总是飞快,一晃下午就过去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那猪蹄肥美滑嫩,他炫了一碟,还有一大碗米饭,撑得肚子涨的难受,让父亲直笑。
晚上,洗完澡,乔渊喷了点痱子粉,穿着简单的白色无袖背心躺床上看电视。
童年卧室里的每一样物品,他都认真的看去,目光柔和又复杂,父亲说过,洛可可风相比较巴洛克风格更为鲜艳多彩,是母亲当年的建议。
书柜和床都是那种明亮的香槟色,带着一点淡淡的银,玫红色织布椅子,墙壁是淡淡的青蓝,很淡很淡,天花板是些许青蓝与大片银白融合的细致花纹,加上半透明的蓝白色落地窗帘,极其赏心悦目。
他一直觉得母亲的品味比父亲更好。
父亲还在阳台画画。
他不用看都知道,父亲在画母亲,虽然父亲的画作是云,但云的样子,细细看去,是穿着裙子的女人,打他记忆起,父亲就陷入一种偏激似的作画,每幅画都离不开母亲,或模样神似,或是带有母亲喜欢的东西,像什么,太阳,向日葵,巴洛克建筑等。
“北州再次出现动荡,与北州边缘接壤的居民请注意,任何变故请立刻拨打余烬电话。”
“群星帝国与天启联邦在东海岸诺亚平原爆发冲突,帝国方面为永夜教会红袍教皇安东·弗拉基米尔带领的永夜大军,据称,帝国七大圣教分歧日益见长,当前以永夜教会和深渊教会最为激进。”
“据旧日报社报道,永夜教会已然收集到了黑夜之母五块躯壳的其中四块,即将让整个地球陷入黑暗,这将又是一次人类浩劫!”
乔渊眨了眨眼,当年被他忽略的新闻如今再看去,似乎多出很多线索。
是了,那一年,确实流言飞语众多。
黑夜之母,是来自深空的域外天魔,以星系为眼,以宇宙尺度为发,不可言,不可名状。
若衪也分三六九等,那么这位必是上等。
他先前吸收的蒸汽母神,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但儿时的他,并不感觉什么,尤其是生在这个时代,甚至都没有去关注,从未在意过。
乔渊琢磨了会,没什么头绪。
倒是,他似乎一直没醒,凭借䄁之感应,可以隐约感知到颜宝宝就在他附近。
陷入苦战了么。
他一时不知是该欢喜,还是悲伤。
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有了新生活,有了新朋友,以及全新的活法。
乔渊看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洛可可风卧室,纵使见过大风大浪,他可以略微犹豫后杀掉另一个时间线的父亲,他可以毫不犹豫开枪打死机械蠕虫伪装的凯文队长,可在这里……他迟疑了。
这是他的童年!是他曾朝思暮想的过去,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想回到从前。
此刻心中挣扎,既想着颜宝宝那边尽快解决,让他苏醒过来,又不希望离开,想多待些时日。
是了,其它三个人格还在,还可以随意切换,能力的话,也还有,但他不再是升华者了。
他一时也分不清,能不能再施展。
等一下,时间!
他眼皮跳动,下意识感到荒唐。
倒计时仍旧存在……
“怎么会,”他眉头紧锁,不只是因为倒计时还存在的缘故,还有倒计时的时间。
40:30:02。
40:30:01。
40:29:59。
只剩下四十个小时了,这。
如果按照现实时间算的话,他出发时还有48小时,刚刚过去一整天,这里从午后到晚上又过去了七八个小时,不可能!
当他迷失前的一刻,颜宝宝已然往下赶,怎么会存在一下午处理不了?绝不可能!
就算按七个小时算,这么长的时间处理不了,那么只有一种结果,颜宝宝也迷失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在他的感应当中,颜宝宝还是在行动中的,并非位置固定。
而先前约翰夫院士和他的老伴一个跪在地上,一个坐在地上,都是一动不动,连拉都拉不动。
想必他现在也是这个状态。
那么,既然颜宝宝在动,说明外界可能没有过去多久,陷入迷失的他,时间加快了!
貌似可以说的通。
那血红巨型大脑的力量,就是让他们陷入回忆,所以约翰夫院士进了监狱后再没有出来,多半是想起过去老伴没有犯罪时的美好,最终沉沦。
所以,为了尽可能将他们彻底的迷失在这里,减少挣扎,这里的时间远远超过现实中的速度!
可能外面一分钟,这里便会过去十个小时,虽然他对颜宝宝这疯女人很讨厌,但对方的实力他还是认可的,绝不可能拖延太久。
甚至速度会比他想象中更夸张,外面的一秒,这里便是一个小时,因为他还记得,那血红脑袋似乎除了呢喃蛊惑,并没有其它手段。
往往手段越单一的怪物,其特性就会越强。
现实中的动物昆虫也有类似,比如豹子,论咬合力,体型,力量远远不如老虎和狮子,但唯独速度奇快,一骑绝尘,什么狼,虎,狐狸等都望尘莫及。
当然这些都是他的猜测。
等等!乔渊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感觉还是不对,这里的时间流逝,可能确实和外界不一样,也符合迷失的这个效果,但是……
他的倒计时是根据现实中来算的,现实中的七十二小时,现实中的三天三夜。
那么怎么会按照迷失中的时间变化?
这不符合逻辑,毕竟现实可能才过去几分钟。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渐渐产生了一股极为惊悚的对于时间的模糊感,他开始有些分不清时间了。
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一刻钟后,乔渊烦躁的放弃了思考,或许当清醒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他看了眼日历和时间。
2189年,天启历117年,7月29号,大暑。
周二,晚7点55分。
似乎可以做点什么,难得回到过去,他走出卧室,在阳台看了会父亲的画,念叨道:“爸爸看新闻了么,说黑夜之母什么的,这群讨厌的混蛋。”
乔树神色微动,讶异道:“今天的渊有些不一样了,你可是从来不关注新闻的。”
乔渊抓了抓头发,还得是老爹啊,观察入微,这一点点变化就给嗅到了。
他抬手拉了拉父亲衣角:“我怕!”
听到这,乔树推了推金丝眼镜笑道:“傻孩子,别瞎想,快去睡觉,早睡早起。”
乔渊嘟囔着不情愿的朝卧室走,明明才从卧室出来,嗐,他还打算出去溜达来着,但父亲指定不同意,毕竟他才七岁。
当年父亲失踪的时间,是秋天,是10月10号。
还有两个多月呢,他忽然觉得好长,他没有时间了,只剩下最后40个小时了。
虽然他觉得这时间变化不正常。
说实话,如果没有倒计时存在,如果颜宝宝迟迟没有解决危险,他真的想等等,想去看看十月十号那天的父亲,究竟去了哪里。
可惜了,遗憾才是世间常态。
“咦?这…这!”
乔渊猛的睁大双眸,惊恐的看向重新浮现的猩红倒计时,在银色大三角的闪动下,让他心跳加快!
30:22:05。
30:22:04。
30:22:03。
“一下子缩短了十个小时??”
他呼吸急促,这诡异的变化,瞬间将他先前所有的猜测全部推翻,越发怪诞了。
他仔细算了一下时间,之前苦思冥想一刻钟,出去找父亲聊天两分钟,二十分钟不到,分明先前还有四十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迷茫感越来越强了。
乔渊躺在床上,精神上很是疲惫,睡吧,想也无用,没得头绪,管它会不会苏醒,先睡上一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