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当年隐秘，最后五分钟倒计时（5800）
2189年，7月29号，夜。
这段时日的地球，发生了很多大事，就像藏在童年夏夜里的繁星，不为人知。
卧室里，乔渊大字型的躺在铺着竹席的床上，很放松，一毫警惕都不曾有，再没有任何地方，比起童年更加安逸和甜美了。
月色自窗帘缝隙倾泻下一丝丝微光，慵懒的落在他的胳膊和胸口，静溢如斯。
阳台上的乔树还在画画，他那圆框镜面上泛着来自客厅的微光，与窗外繁华的赛博夜色交织于一体，密集的霓虹摩天楼就像画中的夕阳云彩，层层叠叠，蔓延到天之尽头。
云彩仿佛动了，像精灵在眨眼睛。
乔树落笔后，嘴角不自觉的动弹：“伊丽莎白，这是我为你画的第2007张，渊儿七岁了，已经是小男子汉了，他的眼睛像你，很像很像。”
“九月份渊儿就要上小学了，我一点都不担心，他样样都不错，对画的造诣很高，但我不想他走画家这条路，百无一用是书生，在这个时代，画…比起当年书生更微不足道。”
乔树的声音很轻，只有自己可以听见，他经常这般自言自语，乔渊并不知道的是，只有在这个状态里，父亲才是最快乐的。
只有在这会儿，乔树才能感受到一丝伊丽莎白的存在，感受到一家三口是存在过的，是一直存在的。
自天启联邦伊始，天启历开启，在掠过2072年的旧世纪，跨入新世纪后，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百多年来，艺术界逐年萧条，尤其是美术。
除了部分歌颂战争，主旨宇宙未来的画派，绝大部分画家都不复当年，甚至无人问津，喜欢美术的新鲜血液也越来越少，一代不如一代。
画家这条路，越来越窄了。
据说，一些美术圈的极端分子甚至早早的偷渡到群星帝国，为敌人作画，为敌人喝彩。
乔树静静坐着，思绪飘荡，嘴角不自觉的笑，在这种极为独特的意境当中，即是天堂。
许久，他的手机发出两声嗡嗡，银幕上弹出一条短信，只有寥寥一句话，很简略。
仿佛嗡声不存在，乔树仍旧无声的笑着。
直到午夜，他拿起手机，点开消息看了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很快溢出一丝挣扎。
他来到小房间外，看着卧室里熟睡的乔渊，目光柔和，最终走进去，给盖上一层薄薄的空调毯子。
出来时，他把卧室门给轻轻的关上了。
少顷，乘着浓浓夜色，乔树戴上一只黑色鸭舌帽出门，并刻意把帽沿压了几下。
他门开的很轻，关的更轻了。
虽是大暑，闷热午夜中也有几缕晚风，稍显散去一丝躁意，乔树没有走电梯，下楼后往马路对面的公用电话亭走去，深夜的东州，很静。
他并不知道，此刻，幸福小区2栋1003的卧室窗户，已然被缓缓推开半页。
乔渊在窗台静静的看着，神色复杂。
从父亲关上卧室门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而最终让他苏醒的，是大门关闭的微弱声响。
虽回到过去，他却不再是七岁的他了，自从父亲失踪，老会长撒手人寰，他便对于门窗声极其敏感，一个人生活，方方面面他都很在意。
尤其是夜晚，尤其是午夜。
起初他不明白都过了零点，父亲出门做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跟过去，但又很快发现，父亲连手机都没有带上，连鞋子都没有换。
虽不能完全笃定，但父亲想必不会走远。
果然，和他的猜测相差不大，父亲只是去楼下公用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虽很是奇怪。
如今再回想童年时，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察觉过，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听不到父亲在说什么，也看不到父亲的表情，电话的时间却是不短。
七岁身体里拥有着十七岁的灵魂。还是一个已经和衪都交过手的灵魂，一时间，乔渊思绪万千。
“父亲在和谁打电话，为何不用手机？”
他感到一抹淡淡的荒唐，仿佛某种藏匿在岁月当中的隐秘，终于浮出冰山一角。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变故，同时也对撒坦监狱17层离这个血红巨型大脑产生了兴趣。
那究竟是什么怪物，不只是简单的回到过去，而是真的具备某种力量，可以让人生从来一遍！
虽他知道，这是他的梦，是精神世界。
但这个梦实在太让人心甘情愿的去沉沦了，想必约翰夫院士也是如此，颜宝宝的话，则还在移动着。
更为荒唐的是，他现在很怕颜宝宝一剑给这怪物劈死，让他不得不苏醒过来。
他都是如此，17层里那么多被怪物迷失的囚犯，想必都是发自肺腑的甘愿沉沦。
话说回来，小孩子的皮肤真好，比二八芳华的女孩子还要嫩，现在这小胳膊小腿的，刚刚推个窗户都要站在椅子上。
大约五分钟过去，下方红色电话亭里的父亲，缓缓放下手里电话，回来的路上，步伐略显虚浮。
乔渊迅速关起窗户，拉好窗帘，躺在床上发呆。
一时间好像多出很多线索，但串不起来，然而直觉告诉他，这应该不是父亲的第一次。
父亲开门关门的手法很娴熟，若非他十年来的谨慎，放任何一个正常家庭孩子，恐怕都很难察觉。
倘若他的父亲没有失踪，至今都还在家里，他忽然回到十年前，恐怕刚刚也不会清醒过来。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暂时没有头绪，但时间点要记一下，2189年7月29号出现黑夜之母危机，其后，在7月30号零点七分，父亲神神秘秘去楼下打电话，等苏醒后，他要好好查一查当年事件。
在听到微弱开门声后，在父亲回家后，乔渊装睡着闭上眼，仍旧在思考，一夜无眠。
虽下半夜没睡好，但他昨晚八点钟睡到晚上十二点，还是睡了很香的四个小时，精神凑合。
上午，吃完早饭后，乔渊缠着父亲画画，他知道父亲一直不想让他走没前途的画家路，打小记事起就知道，但他现在却非常想学，时间不多了。
20:17:01。
20:17:00。
20:16:59。
只剩下二十个小时了，咦，不对！
乔渊迅速双眸一凝，他是昨晚七点多发现的，还剩三十个小时，现在是早上九点了。
正常按这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四个小时，但倒计时才过去十个小时？？
草，他忽然感觉脑袋好痛。
现实中时间线对不上，梦里的时间线也对不上，这到底是按照什么时间来算的，为什么之前的二十四小时很对，之后为何全乱了。
“渊？不舒服么，”乔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略一思忖道：“不烫，也不凉，奇怪。”
乔渊很快回过神来，咧嘴笑道：“啊我没事，昨晚做了好多梦，有点没睡好。”
“什么梦啊？”
见父亲顺着话题提起梦，他一时迟疑，不知该怎么说，又渐渐在目中有了光，他知道该说什么了。
“爸爸，我梦到长大后加入了余烬！”
乔渊兴奋的念叨着：“我穿上了象征英雄的灰色斗篷，开着浮空车，在欢喜州上空驰骋，赚了好多钱，还有希望去上城区呢，老开心了。”
“我太激动了，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把浮空车开到了人大楼里，然后就五光十色的，很乱，我一眨眼才发现自己穿上了宇航服，飘在了天宫太空城外头，天呐，太壮观了！爸爸你知道么，我成为了太阳系预备军的一员，为人类征战深空，让整个宇宙都插满天启联邦的旗帜！”
“再之后，我离开了太阳系，认识了好多好多外星人，但我还是喜欢毛茸茸的，有一个像兔子又像狐狸的外星种族，好可爱！”
乔渊揉着太阳穴，叽叽喳喳的编着，眉飞色舞，让眼前的父亲脸上堆满了笑容。
“哈哈哈哈，好，真好。”父亲摸着他的小脸，满怀期待道：“我相信我家的小男子汉。”
“我……”乔渊下意识差点说出自己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成为了驰骋城市上空的英雄。
“什么？”
乔渊连忙咬了下嘴唇：“我是说我下定决心了，要为征战深空而努力！”
上午的时光过的很快，期间，父亲给他讲了不少关于宇宙的知识，像奥尔特云，即是包围着太阳系的球体云团，最大半径为一光年左右。
再外头则是本星际云，是作为太阳系正运行在其中的星际云。估摸30光年大小，按照太阳系的运转轨迹，还会在这片星际云里，持续一两万年。
乔渊眨眨眼，这些知识他还真的不太懂，但他仍旧可以感受到宇宙的浩瀚。
并不只是太阳系跳跃到银河系那么简单，在太阳系之外，还需要很多层才能达到银河系的疆域。
“那咱们现在最远到哪了呢？”他兴致勃勃的问着，一时对于宇宙有了强烈的兴趣。
乔树笑着并喝了一口咖啡：“具体的爸爸也不了解，但目前公开的消息是，自天启历开始，联邦对深空探索就大兴土木了，本星际云外是本星际泡，再外则是超过30000光年的古尔德带了，之上便是猎户臂，早在天启联邦一百周年时，就已经突破猎户臂了，涉足整个银河系恐怕也已经达到了。”
“不过爸爸说的只是载人宇宙飞船达到的距离，有没有超过银河系的外星殖民，就未知了。”
“好奇怪哦，既然都可以星际殖民，为什么还……”乔渊嘀咕着，有些郁闷。
“哈哈，你还小，不懂正常，”乔树认真解释道：“多元宇宙碰撞针对的是地球，但更多的是针对人类，有人类涉足之地，都会出现时间线入侵，这是对整个我们本体宇宙的打击，星际移民早就有了，可外星球往往并不比地球更安全。”
乔渊装着似懂非懂的样子点点头，又困惑的抓头发，很快，便是午饭时间。
下午，父亲带他去逛了画展，靠近南州的位置，场所是欢喜州美术馆，一处靠近湖畔，巨大的西方柱式神庙结构建筑，乳白一片，规格颇高。
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他记得在这里遇到了老会长，并且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同时他也知道，父亲虽然不想让他走画家的路，但还是喜欢带他认识人。
人脉嘛，总是有用上的地方。
顶着下午39度高温，乔渊在走进美术馆的时候忽然一顿，不对，不对！
记忆里的父亲，其实不喜欢打交道，画家嘛，大多性格上较为随性，父亲也是这般。
但似乎，就在七岁这一年开始，父亲带他参加画展也好，与其他大画家串门也好，次数多了些。
他从未在意过，七岁，小学还没上，刚刚幼儿园毕业，哪里会想这些，即使之后的十年，他也没怎么在这一变化上有多加关注。
现在不同了，从他昨晚知道父亲刻意的偷偷的去楼下打电话后，很多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父亲为何最近半年开始交集起来，每次都带着他，说明父亲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是了！
“难道…父亲的失踪是有预谋的？”
“难道父亲不是失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一时间掀起惊涛骇浪，那可能不再只是隐秘，而是一件很大很大的大事。
他抬头看了眼正和老会长聊天的父亲，忽然有点看不透了，他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他知道问不出来，就算真的问了，父亲也不会回答，父亲只会觉得他病了，一场预谋已久的事，怎么可能被他左右。
只是他还是不明白，父亲究竟去了哪里。
是因为母亲么……
在乔渊的心里渐渐有了答案，这答案并非第一次出现，这十年来他想过，但他没有任何证据。
直至今天！
可惜太迟了，弹指十年飞逝。
10:07:33。
10:07:32。
10:07:31。
他已经有点麻木了，又眨眼过去十个小时，在父亲这里隐藏着一件很大很大的事，而他要面对的，一定会比父亲的事情更大。
珍惜最后的时光吧。
他主动走过去，和老会长打招呼。
“哎呦，小男子汉，和你父亲说的一模一样，来，爷爷带你去看画展。”
头发金黄的老会长，是西方人，在他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七十三岁了，父亲是老会长的关门弟子，即使七十多岁了老会长依旧脸色红润，精神抖擞。
据说老会长年轻时候还是欢喜州游泳队的，身子骨特别棒，七十多岁看着就像五十多岁。
他渐渐明白，父亲是早就安排好了，在他离开后，把他托付给老会长。
以老会长的身子骨，抚养他到十七岁成年，还是很稳的，加上师徒的关系，也不会太让他吃亏。
所以这些日子，这几个月父亲一直不停的教他画画，就是想让他在老会长面前表现表现吧。
一切都说的通了！
明明父亲不想让他走画家路，却在这一年里频繁的教，明明父亲不喜欢打交道，却这一年里频繁走动。
他过去只以为自己快上小学没什么时间了，趁着最后这一个暑假，父亲多带带他。
在父亲的说辞里也提到过小学会有美术课。
这一刻的乔渊，感受到了父爱。
强烈的父爱。
但他并不想接受，这父爱背后的代价，是让他沦为孤儿，此刻心思沉重，百感交集。
“又是你？”
迎面出来一个双马尾金发小女孩，穿着米色连衣裤，脸上有些雀斑，跟洋娃娃似的。
和他差不多大，是老会长的小孙女，全名他都遗忘了，只记得对方叫米娅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哼哼，爷爷对他比对我还好，跟亲孙子似的，”米娅对着老会长撒娇，同时又对乔渊扮鬼脸，很淘气，让老会长笑的不停。
父亲走在旁边，还刻意的拿出两颗草莓味棒棒糖，一颗递给他，一颗递给米娅。
“不吃，我不喜欢吃草莓味的，我喜欢榴莲味的，”娇生惯养的米娅摇摇头。
父亲一时尴尬，老会长见状，顿时略有生气道：“这是树叔叔的礼物，收着。”
见孙女死活不收，老会长无奈的对着乔树耸耸肩：“这妮子，被他爸完全给惯坏了，”说完便代收下棒棒糖，塞进了米娅的口袋里，摇头苦笑。
米娅挣扎了几下，就跑其它地方玩去了，还嫌弃似的，把口袋里的棒棒糖拿出来丢扔地上。
这一幕把老会长气坏了，又无可奈何，直对着乔树头疼说：“树啊，你别想太多，唉，还在孩子面前，真是的……这样这样，就八月份，我亲自给你在美术馆开个画展，你绝不许推脱哦，一切问题我来摆平，你准备画作就行，就这样决定了！”
“师父，我…成成，”乔树推推眼镜，对于这破例的高规格画展，知道拗不过老会长性子，哭笑不得。
正常来说，画家要通过自身的名气，才能提高画展的规格，而在欢喜州美术馆举办，既是欢喜州的最高规格，再往上就是中心城的美术馆了。
重新回顾这一次小插曲的乔渊，看到了更多，懂了更多，父亲那般孤傲的画家，于情于理根本都不需要去巴结老会长的小孙女，本就是师徒了。
父亲是为了他！
为了在十月十号离开后，让他在老会长家，更让老会长家人接纳些。
为了他不得不放下身段。
乔渊情绪低落，阔别十年，居然通过这种方式感受到父亲那深似海的父爱。
他稍微犹豫后，伸开双手扑进了父亲的怀里，紧紧抱着，他越来越不想苏醒了，他想好好的陪父亲最后两个月，可惜，命运最是喜欢作弄人。
乔树被乔渊这么一抱，略有突兀，很快他的手也紧紧抱住乔渊，摸着他脑瓜，眼里满是星辰。
他没有去问为什么，不重要。
旁边老会长更为尴尬几分：“好孩子，别难受，以后常来爷爷家玩。”
许久，松开父亲的乔渊，对老会长点点头。
他跟着父亲，跟着老会长，在这个下午会认识很多画家，和很多先前见过面的叔叔阿姨打招呼。
时间仿佛漫长了许多，乔渊没有再看倒计时，也完全没有再想倒计时，就这样，挺好。
戴克叔叔，黛安娜夫人，还有欢喜州的副州长，星城外卖集团高层，南天门的科研人员，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来参观，确实给他开拓了很多眼力。
直到傍晚回家时，乔渊还和父亲念叨着画作。
是夜，洗完澡后，正当他想和父亲一同在家里看场电影时，眼前的倒计时更为剧烈的跳动。
05:00。
04:59。
04:58。
他并没有去想，是倒计时自动跳出来的，似乎彻底到了最后关头，连着倒计时外的银色大三角都被染红，仿佛最后的警报。
乔渊叹了一口气，把想要看电影的话咽了回去。
想了想，他重新开口：“爸爸，我想画云。”
阳台上画画的乔树扭过头来笑着：“来，爸爸教你，画好了，一并给你送到画展去。”
“好！”乔渊压下倒计时，欢快的走过去。
如果注定要离开，那在最后这五分钟，他想和父亲一起画画，他相当于魂穿，所以当他离开后，还会是七岁时候的自己，挺好。
他看过昨天父亲的那幅画，那夕阳云彩，分明是母亲在笑，这种方式一家人，挺好。
抱过小板凳，乔渊坐在父亲身边，看着父亲一笔一笔的画着，他感受到了家的幸福。
03:44……
02:29……
01:06……
在最后的时间里，乔渊的心格外的静，他向来知足，能在这里遇到父亲，能相处一天多的时间，已经完全超出他的预想了，就在这幅“全家福”中结束吧。
“爸爸，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