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哲学
梁启超“儒家舍人生哲学外无学问,舍人格主义外无人生哲学”[18]的概括未免夸张,但《论语》有颇多人生哲学的内容是不假的。这可以从《论语》体现的生命流程以及不同年龄的《论语》读者感触不同两方面得到印证。
孔子云:“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19]一句比一句深刻。“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与此对应的是:“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20]又如:“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21]我曾问本科学生:这段话对大家有意义吗?到现在为止,你们只经历过“十有五”——按今天计算年龄的方法,才十四岁,你们真在那时“志于学”了吗?学生尴尬地微笑。谁都不否认“三十而立”是人生重要节点,但孔子认为人生的“验收”当在十年后。孟子自称“我四十不动心”,[22]是“四十不惑”的另一种表达。孔子又说:“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23]而“五十知天命”与“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24]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关联。当然,在今天,“《易》”不需要拘泥字面含义。
《论语》是可以终生阅读的,我想这该是许多人的同感。人生哲学正是用来印证的,因此并不具备指导意义。人生是一个亲历亲为的进程,生命真实的体验只能真实地体验。人生哲学不过是前人在路上留下的记号,我们不走到记号留下的地方,记号就根本不存在。《论语》最为古代士人及现代知识分子喜读,正是由于身份、立场、人生经验与孔子的重合度较高,譬如没当过老师,而且教龄不够长,就体会不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的贴切。[25]李零之热衷《论语》,正是年事渐高、阅历益富的结果,他论《卫灵公》“子曰:‘辞达而已矣。’”说:“我年轻时,特别迷信雅,花团锦簇,为文造情,文学性第一,后来从事学术,又想把文章写得老气横秋,甲乙丙丁,开中药铺,好像特有学问。后来,我才知道,写字应该跟说话一样,自然、流畅,把话说得简简单单、明明白白,让人一看就懂,才最重要,也最不容易。现在,我很赞同孔子,‘达’确实很重要。”[26]我想补充一句:可能因为我还没到李先生的年纪,所以仍觉得“花团锦簇”“老气横秋”都是值得追求的境界,且两者尚不能涵盖文艺性和学术性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