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就在同一日,长安城外的官道上正有一队飞骑奔出长安。被一众黑衣短打的骑手围在中间的人正是李稷,一袭华贵的玄色鹤氅披在身上,更显得他器宇轩昂。
太尉白崇勋站在城楼之上,远远注视着这一行人。
身边人小声道:“太尉,兖州大营那边已经打过招呼,沿途各州县也已安排妥当。圣人此次巡视兖州防务定会万无一失。”
“嗯,告诉咱们在南衙的人,近日务必做好城内巡防。圣人不在,长安城内绝不可出乱子。”白崇勋沉声道。
那人会心一笑。“下官明白。太尉您太过紧张了,南衙十六卫,其中八卫是咱们的人。大长公主那边只有六卫,左右千牛卫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况且有您坐镇,长安城出不了乱子。”
白崇勋明显不似此人那般轻松。“长安周边驻军几乎都是齐王的人,就算南衙十六卫尽数归我,也不能让我安心。”
那人劝慰道:“您不是把何晏调回长安,任兵部右侍郎。他所辖的三万人,并入距离长安最近的虎贲军。作为妘氏旧将,无论是齐王还是大长公主,他必然是不会亲近的。”
“若不是何晏朝中无人,这么要紧的位置怎会轮到他?”说罢,白崇勋拂袖下了城楼。
坐在马车内的白崇勋,盘算起该如何拉拢何晏。
当初何晏率领妘氏残部来投诚时,满朝文武谁也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毕竟没有妘氏子弟的妘氏用处不大,更别提还只有这么点儿人。但就是这些人,在一年后征讨乌桓时,几乎全歼乌桓主力,还斩敌近万,此役之后乌桓彻底退出西疆。
这一仗重振妘氏铁骑威名,没有妘氏人在,妘氏铁骑的战力依旧撼人。何晏本人也因此一战成名,之后他军功日著,前不久平定吐谷浑,至此中昱彻底掌控整个西疆。
如今放眼朝中,军中威望能高过何晏的已寥寥无几,又因此人对当前朝中党争一直置身事外的态度,所以圣人提拔何晏成为六部之中最年轻的侍郎,朝野上下无一人反对。
除此之外,圣人不仅命何晏执掌虎贲军,又把妘氏旧部全部并入虎贲军,此事虽然意外,却也是情理中事,白崇勋本人对此十分支持,毕竟长安周围放着齐王的人马,不利于帝位安稳,自己手里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安排这么一个人总比放个大长公主的人强。
可如此安排也让白崇勋感到不安,那个肆意张扬的圣人并非看起来的那般玩世不恭,他的心思远比自己所知要深。这个时候圣人提出巡视兖州防务,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而且还弄得尽人皆知,到底意欲何为?
十二月初四时,苌离三人已到雍州地界,长安处在雍州中间,抵达雍州可以说是一只脚进了长安。
晚间投宿时,阿渃感慨道:“总算到了雍州,咱们马上就能到长安了。”
苌离这才想起马上就是腊八。“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咱们让你在长安喝上腊八粥就是。”
阿渃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阿姐,反正都到雍州了,三日之内爬也该爬到长安了。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嘛。”
苌离心情不错。“好啊,你明日别骑马了。我看你在三日之内爬到长安。”
“阿姐!我不是说我爬呀!”阿渃大声抗议。
不曾想次日天公不作美,清晨出门时,天空落下的还是零星雪花,三人并未放在心上,结果这一路,雪不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现在已经是鹅毛大雪。
三人的斗篷上都有厚厚一层积雪,所以眼下他们在路边一间简陋茶舍内,围火取暖,等雪小些了再走。
雒钊笑着道:“阿渃,就这天气,三日之内你怕是爬不到长安了。”
阿渃有气无力地道:“知道你耳力好,可女儿家的私房话你在旁偷听是不是不太好?”
“昨晚那房子,我用得着偷听嘛。”雒钊没好气地道。
苌离的声音从幂蓠下传来。“雒钊,你未免也太小心了。我和阿渃又不是没出过门,咱们三人之中功夫最好的是阿渃,要说守夜也该是她。”
雒昭道:“娘子,这是师父临行之前的交代,属下不敢有违。”
“罢了,反正也快到长安了,之后你好好休息几日。”苌离道。
看着大雪没有丝毫要停的迹象,阿渃百无聊赖地吟道:“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恰在此时,外面的看门犬很配合地叫了起来,三人的动作都是一滞。雒钊道:“阿渃,你这嘴是开过光的吧?”
阿渃端起面前姜汤喝下一口。“别瞎说。且不说现在是白天,哪来的夜归人?”手中姜汤尚未放回到桌上,茶舍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阿渃被呛得咳嗽连连。
进来的是三个玄衣劲装的郎君,身上的斗篷也是清一色的玄黑。虽然用料一般,但盖不住这三人的气度不凡,尤其是最后那位,一进来就吸引了阿渃全部的目光,连咳嗽都止住了。
这时,雒钊的声音很小声地,悠悠地传入阿渃耳中。“阿渃,你口水快流出来了。”
猛然回过神的阿渃恼羞成怒,压低声音道:“闭嘴!”
苌离没有理会二人的吵闹,她虽不至于如阿渃那般看痴了去,却也被那郎君吸引了目光。三位兄长的容貌已是世间罕有,这位不仅不逊分毫,还毫无阴柔气,全然不似妘家男人那般,多少有些雌雄莫辨。
此人身上那股舍我其谁的气势,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再配上他英气十足的长相,苌离觉得气盖苍梧云,英威天下闻的信陵君也不过如此。
三人落座后,苌离便收回了目光。
这个吸引苌离目光之人就是李稷,原本他没有进此间的打算,可他看到茶舍门前的那匹赤色骏马后,便改变了主意。虽说时下人人都可以骑马,可这样的千里良驹,不是有钱就能弄到手的,他的确很想知道哪位高官会进这种地方,所以他立刻下马进了茶舍。
进入茶舍之后,李稷所见情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除去店家,只有一男两女在此。起先,李稷以为那匹良驹时候这位郎君的,很快他发现自己猜错了,从那郎君的打扮及言行来看他不是三人中主事之人,良驹主人应该那位戴幂蓠的娘子。
事实上,李稷一入茶舍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她。如今民风开放,女子外出身着男装都不是稀罕事,若是骑马外出,为遮挡风沙娘子们还是会戴幂蓠,就比如一直两眼放光盯着自己看的那位小娘子。眼下,她的幂蓠放在桌案之上,她旁边那位在室内仍戴幂蓠的,李稷倒是从未见过。
店家立刻上前招呼李稷三人坐下,因是三位郎君,所以店家送上暖过的烈酒。
李稷低头一看,含笑问道:“店家,如今是腊月里,生意如何啊?”
店家答道:“如今尚在月初,生意一般。等到月末的时候,赴长安赶考的学子就多了,若无要紧的事情何人愿意大过年的赶路嘛。不过总有些路上耽误的人,来小店落脚歇息,他们也不容易,所以年节里需要在小店歇息的,在下还是会为他们行方便的。”
李稷的语气很是温和:“先生慈心。”
店家顿时红了脸。“郎君您一看就是贵人,在下一乡野粗人哪配得起先生二字。”
李稷的其中一名侍卫立刻向店家递上一锭金子,道:“先生辛苦,只当是您过年还要开门的辛苦钱。”
看到金子,店家顿时目瞪口呆,莫说自己只用过铜钱,金子那是见都从没见过,自己经营这间茶舍一辈子也挣不来这锭金子。
李稷看出店家惶恐,便道:“先生若觉受之有愧,便让今年往来的学子们在你这里免费歇脚可好?”
店家闻言立刻点头答应,喜滋滋地接过金子。心觉,今日必是黄道吉日,方才那位娘子已赏了大半贯钱,那已是这茶舍近半年的收入了。
这时店里又进来一名女子,她一身狼狈引得众人注视于她,并未遮挡的头发上已被雪打湿,因寒冷牙齿还在打颤,即便如此她怀中还是护着一个包裹,根据形状判断,应该是书卷。
阿渃刻意压低声音。“阿姐?”
苌离自是听出她的询问之意。“去吧。”
于是,阿渃起身行至那女子面前,她显然比阿姐还要长几岁,便道:“这位姐姐,我那里有干衣,你可愿意换上?”
那女子有些窘迫。“多谢小娘子好意,只是我路上遇了盗贼,将我随身包裹都偷了去。”
阿渃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甜甜一笑。“一件衣服而已,勿需姐姐给钱。”转头对那店家道:“店家可有地方让这位姐姐换衣服啊?”
店家立刻引这两位进了后堂,在那女子走过苌离身边之际,怀中掉落一卷书,正好展开在苌离脚边,弯腰去捡时恰好看见其上内容。这位娘子是何许人也,苌离顿时心下了然,卷好书卷递回去的同时道:“娘子随小妹去换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