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活中的对门与小说中的对门
《北京文学》的读者朋友们,你们好!我是小说《对门》的作者晓苏,非常高兴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与大家谈谈《对门》的创作。
多年以前,我经历了一个真实的故事。当时我还住在大学校园内,对门住着一对身材高大的北方夫妇,男的在外国语学院教英语,还去美国做了两年访问学者;女的在马院教思想品德,多次得教学竞赛奖。两口子都说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像央视的播音员。他们的性格都很粗犷,而且容易冲动,经常敞着大门激烈争吵。有个夏天的中午,正吃午饭的时候,他们又吵架了,一边吵一边摔碗砸碟,后来居然还动手打了起来。我爱人心肠柔软,害怕他们伤筋动骨,便要我去劝架。开始,我只是站在门口劝他们住手,可惜毫无效果,反而火上浇油。他们越打越来劲,你揪我的头发,我揪你的耳朵,你给我一拳头,我给你一巴掌。没办法,我只好踩着满地打碎的瓷片去拉住了男的,然后将他带到了我家里。到了我家,他直接就坐在了沙发上,顺手从茶几上抓起一瓶农夫山泉就喝了起来。喝完矿泉水,他一边摸嘴一边问我爱人,你们吃过了?我爱人说,吃过了。他停了片刻又问,还有吃剩的吗?我饿坏了。我爱人说,只剩半盘饺子了。他说,饺子就饺子吧,先对付一下。吃饺子的时候,我爱人问,夫妻之间有啥大不了的事,至于动手动脚吗?他毫不隐瞒地说,我一个大学同学的妹妹,曾做过三陪女,后来改过自新了,想自己开个超市。她装修门面缺钱,我支持了她一万元,老婆知道后就不依不饶,还一口咬定我和她有染,因此我们就打了起来。对门的男人讲到这里忽然问我,你这儿有啤酒吗?我说,对不起,我们从来不喝啤酒。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麻烦你下楼给我买两听吧,最好是蓝带的。我说,你就忍一下好了,待会儿回家再喝。他顿时有点儿不高兴,扭头质问我,是你把我请来的,喝两听啤酒不应该吗?我一下子哑口无言,只好去给他买了两听啤酒。此后不久,我们就搬出了校园,再没有见到过那对夫妇。后来我听说,他们离婚了。再后来,我又听说对门的男人和他那个同学的妹妹结为了夫妻。也就是说,他娶了那个曾经的三陪女。这个故事十分有趣,我一直想写,但始终没有找到创作灵感。直到去年冬天,又一个故事在我身边发生,它犹如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从前的那个故事,让我陡然觉得灵感来袭。
这个故事与我从前的一位同事有关。同事是研究宋词的,被圈内誉为柳永专家,关于柳永的学术专著就有十来本,加上其他著述,可以说著作等腰了。他在学术界名声响亮,还上过百家讲坛,一度成为众人追捧的学术明星。遗憾的是,他连续三年申报长江学者,结果都没有评上,每到最后关键时刻,总是遭人举报,不是说他师德师风有问题,就说他论文一稿多发。他为此伤透了心,公开发誓再不申报长江学者了。后来,他爱人在体检中发现患了宫颈癌,已经到了晚期。这对他来说仿佛晴天霹雳,他差点被击垮了。此后,他开始淡泊名利,一心照料危在旦夕的爱人,每天奔波在学校和医院之间,还要亲自打扫卫生和做饭。时间一长,他也撑不住了,于是托人请了一个保姆。保姆高考落榜后在武汉打工,比我的同事小二十岁,虽然出身于贫困山村,却长得貌美如花。同事一见,甚是满意,立刻出高薪将她聘为住家保姆。大约过了一个月,保姆的父亲突然找上门来,说在乡下为女儿找到了婆家,要她赶紧回去成亲。同事一下子慌了,为了留住保姆,便把藏在自己心底的想法告诉了她。同事诚恳地说,你别走,待我爱人去世后,我就和你结婚。当时,我的同事说的的确是真心话。可是,保姆没有马上答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配不上教授。同事问,为什么?保姆低声说,实话告诉你,我以前在洗脚城待过一年。同事哈哈一笑说,这有什么?即使你做过三陪,我也毫不介意。就这样,保姆留下来了。半个月之后,学校为了推进双一流大学建设,又一次推荐同事申报长江学者,并且说学校已为他疏通了各种关系,可以说十拿九稳。在校方的鼓动下,他又一次申报了。去行政楼递交申报材料的那一天,主管科研的副校长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对他说,为了这次申报万无一失,不给举报者以任何把柄,学校建议你把那个年轻漂亮的保姆辞掉。同事听到这个建议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忍痛割爱点了头,当天回去就把保姆辞退了。据说,保姆临走时哭得天旋地转。一个月后,同事顺利地评上了长江学者。不幸的是,同事评上长江学者的第二天,他爱人去世了。
正是由于这两个真实故事的相互刺激,我构思了《对门》这个小说。在小说中,我无意批判什么,也无意赞美什么,只是想客观真实地再现高校的现实生态。在作品中,我着力刻画了牛尖和康庄两位教授。一个是不顾一切坚持逻辑原则的学者,一个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毋庸讳言,我比较欣赏牛尖这种人,他虽然性格怪异,行为反常,顽固偏执,甚至不顾自己的名声,但却能时时处处恪守逻辑原则。可悲的是,在我们高等学府里,到处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争名逐利,名利双收,而坚持逻辑原则的人却寥若晨星,少而又少。这既是高校的悲哀,也是社会的悲哀。
最后,我要衷心感谢《北京文学》发表这篇小说。
于20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