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河口镇地理方位上位于徽州与池州之间,往东北方向是池州、铜陵和芜湖等沿江城市,往西南去是徽州。因而在地域上深受徽州文化和沿江文化之熏陶。相比较而言,徽州文化影响更甚。老河口人家家户户以耕读传家,男人守着几亩水田辛苦劳作,供养一家人的口粮,女人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倒也其乐融融。可以说河口即便到现在,也还保留了江南农村代代相传的田园生活。至于沿江文化中的经商之风,对于这山区小镇,虽也有影响,终不能成为主流,甚而被老河口人斥为不务正业。
老何家从祖上懋德公自中原迁居至此,已历十八代,从宗谱上的记录来看,也并未出过一两个拿得出手的达官贵人,即便是老何自己,经常炫耀的也不过是大清光绪年间,老何的太爷爷曾经在广阳府乡试上得过第七名,因而也有了秀才这么个尊称。但也仅止于此,后来到老何爷爷、老何父亲和老何自己,都是标准的白丁,与读书求仕的理想越行越远。
六子至今也并不爱读书,小学课堂上多是打闹嬉戏,要么被老师罚站,要么告到老何这里,少不得白花花的屁股挨一顿棍棒。于是渐渐老何也死了心,看来六子这一辈还是不能指望其来光耀门庭。
六子小学只读了三年,大字没认会几个,老何经不起他无端的玩闹,遂顺了他的意,让他早早辍学。本拟让他跟着自己学耕田打靶,慢慢把那沿河十几亩田地接过去,完成老河口人世世代代的家计传承。可是六子也不是个能务农的主。耕田打靶、插秧割稻,没一样能上手的。好在毕村的四阿公家是远近闻名的砖瓦匠,于是老何不由分说,强做主张,送了六子去学砖瓦匠。
绸岭山区同广大徽州地区在经济形势上并无太大差别,除了务农,当地人偶有门路的,大多学门手艺,木匠、砖瓦匠、漆匠、桶匠、石匠、糖匠等各行工匠,种类之多,让人数不过来。各家手工匠,也大多沿袭世代相传的行规,有一套独有的传教体系。譬如,师傅带徒弟,也并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应允的。做师傅的一般也都要察言观色,乃至于考核一番,合了格才正式收徒。收徒也是有规矩的,讲究的要行拜师大礼,不讲究的也要有简短的收徒仪式。至于徒弟,日常不仅仅要住到师傅家,有活时,负责挑担、带家伙什,跟着师傅四乡八壤地去奔走;平日没接到活时,则要帮着师傅里里外忙农活和家务。某种程度上说,师傅家等于多了一个长工,而且一般学徒期未满,是不用付工钱的,也就是说白捡了个义务工。六子,人家都是知道的,他在家就不是务农的主,到了师傅家,也终究还是做不下来,因而时间一长,师傅和师娘就都看不惯了。四阿公遣人捎话给老何,让把孩子领回去。老何气得嗓子冒烟,但也不能看着娃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来,只好拎了大膀腊肉猪腿亲自上门赔礼,好说歹说才让四阿公暂时默许六子留下来。但从此,师傅和师娘都不再正眼瞧他。六子自然也难学到啥真本事。
眼看着三年学徒期满了,六子砖瓦匠还没学会。
回到家来,无所事事,成日里只是袖了一双手,在大街上溜达。起先,街上也没啥好玩的,几个小餐馆,小旅店,面孔都烂熟了,也没啥新奇事。于是也和那些街混混们一样三五成群地扎在街角落里,打打牌,吹吹牛。
偶有大客车悠长的鸣笛声远远传来,六子总要很兴奋地从角落里跑出来,冲到马路上,迎接大客车的到来,看西洋景似地注视着,宽敞的大客车载着一二十个旅客,很快就驶了过去,一直转身目送客车的车尾灯消逝在漫天卷起的尘埃中。
碰上一两个旅客下车或上车,六子总要靠近了,两眼闪着光亮,羡慕地上上下下打量,倒弄得人家旅客不自在,慌慌忙忙地走开了。
有时运气好,看见车上有那么一两个姿色不错的女乘客,混混们都要起哄鼓掌,或跳起脚来往车里做出飞吻的姿势,或跟着大客车屁股后头跑出一两里地来。六子很少跟着做这些夸张的举动,但偶有几次,也参与鼓掌和哄笑。而更多时候,他还是习惯于伫立在路边,远远地往车里眺望。因而,混混们并不十分接纳他。六子呢,也并不为此感到格外孤独。因为,渐渐地,他有了新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