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风破万里
停止去害怕,勇敢的去面对一切,其实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我们闭上双眼,等同于野兽在靠近我们,倘若我们睁开眼睛,又是不一样的一切。
——题记
我是一只银白色的小狐狸,在春山上长大,我族是青丘最趋于没落的一支。吃着人类的食物,学着人类的婚丧嫁娶,渐渐的,我们除了微末的法力与身后的尾巴,已与人类无异,可是,总会有道士来抓我们。直到山上住进来一个整天喝酒的道士,他养了一窝小白兔,又养了一窝幼狼,在满是狐狸的山上住着。昔日,我曾问过他,“狼食肉是本性,本性难易,恐怕这里的每一处生灵都会是他腹中的食物。这和小儿要啼哭是一个道理。”
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言“总会有不同,本性强大还是心性强大,每一个生灵都会有不同的选择,当它可以战胜自己内心的欲望之时,它就不再是兽了。”所以,仙之所以是仙,神之所以是神,就在于他们往往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可是做人有做人的难处,做兽有做兽的苦头,我既不想成仙,也不想做妖。我只想要安安稳稳的生活。”
道士言:“小儿异想天开,世道不安,生灵便不安。”
族人早已失去了吃肉的本性,可我是一只尚未成年,尚未开化的小狐狸,白天我是娘亲里软软的小小的一团。可是,到了晚上,尤其是月亮最圆的几天,我就会疯长,拥有比族长还深厚的法力,我身后有十二条尾巴,黑色白色交错其间,似仙非妖。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始终在想如果我是个人该有多好。介于兽与仙之间,我可以控制住我自己,也可以放纵我自己。人总是要规矩的束缚才能像个人,我喜欢做人,人有人情味。我也喜欢做兽,兽可以肆无忌惮,兽可以自由自在,我永远是个矛盾体。
我每天夜晚在山丘上蹦蹦跳跳,拉着用十两纹银换回的二胡,对着月光,我有时是真的觉得,月亮上住的不止有嫦娥,月宫寂寥,理应有更多的人相陪,这样才应该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地方。我从后面被人用一条红绫遮住了眼睛,是石榴香的气味,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天生的魅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他从不让我看清他是何模样。
“余洱,我是殷曲。”
“我知道是你,石榴香是全天下最好闻的味道,想必你也是全天底上最好的人儿了。”我的声音中带着兴奋,其实我认识他有五六年的光阴了,但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说他自己丑陋不堪,不为人看。
我言:“世间美丑皆无定数,何必以他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美丑。”
他言:“我认同你的说法,可是我并不会让你看我的容颜,就当作这是一层纱,人与人之间就需要一层纱。或许你觉得这是不公平的,但是世间之事多是不公,你我之间,我如今是占了高位的,那么你我之间就会更加的稳固。”
我言:“为何?”
他言:“你没有反抗的意识,我可以支配你。”
我无言,他说的确实是如此。
我抬起头,对着他说:“可是这样不好,你支配我或者我支配你这样都不好,我们应该是平等的,我们之间可以隔着一层纱,可是我并不比你低贱或者我并不比你高贵,身份只是生来带有的一个附属,我们可以努力改变身份。决定人是否高贵的只是她的品性,善良的人值得尊敬,善良的人做善良的事值得尊敬,不善良的人做善良的事情也同样值得尊敬。”
“所以,我们之间,应该是平等的。无论是品性,还是身份,我可以努力,我可以学着善良,这一切都决定着我们平等。”
殷曲言:“我近日去人世走了一番,寺庙香火鼎盛,春光灿烂明媚,官家清明,颇有盛世之味。东京城中有一樊楼,天下美食齐聚。只是我听闻那宫中的张贵妃苦的很,一连失了三女,她点燃长明灯,说来她祖上与我也是有些渊源的,可待我赶到时,她早已是一个形销骨立的人了。命数天定,她必定死于三十一岁。她心中已无任何期许,最后阖眼之时,她问我,她最爱的人是谁,她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他姓赵了。于是,我便造了个幻境。在那里冬日有蝴蝶,也有她的三个女儿,和他心心念念的少年郎。”殷曲手中的琴弦在他手下翻涌,届时山丘孔明灯从四方升起,天如白昼,就连常不开花的淑兰花也开了。
我言:“冬日哪有蝴蝶?”
他言:“对呀!冬日哪有蝴蝶,她的夙愿又如何能实现。”“余洱你知道人为什么痛苦吗?要坏就要坏的极致,要善良就要一直善良,善良的人一旦做了恶事,便会良心不安,邪恶的人做了善事,她还算是坏人吗?为什么痛苦,因为活的无法纯粹。张贵妃在病榻之上,她一直再问我,天子爱她吗?他爱他就应该让她做她的妻子,可是他如果不爱她的话,那为什么就封她做贵妃,行爱她之事。爱真的纯粹吗?因爱而生的善不纯粹,善恶也不曾纯粹。你又凭什么说,你想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世间种种不公,你我之间又如何平等。”
殷曲是欢乐神,他是盘古开天时产生的一抹意识,后来女娲造人时他钻入了人体,死后意识不消,再入人体,他就这样度过了他的千年,他没有神力,只有永生。后来他长途跋涉来到春山,向娘亲求了一个法子,如若是世间有三十九盏长明灯亮起,他便可用灯焰浴火重生,从此入六道轮回。而代价是陪我到我的第十三条狐狸尾巴长出。
我其实应该是有十三条尾巴的,可是娘亲不小心将它弄丢了,至此,我便失去了所有的情感,所以我对世间的懵懵懂懂的,身体也长的极慢。殷曲凭借着长明灯的神力,帮助有缘人实现心愿,他见过许多人,感受到很多情感,可我至始至终都觉得像是玩笑话,若是情感能羁绊人左右,那寺庙香火,那皇帝诏书,那神灵降世算什么。
若是,神灵降世,真该看看民间疾苦,看看易子而食,饥民遍地。
“你如今剩几盏灯了?”我问他,我有私心,我不想他离开,仿佛是一件心爱的玩具,被剥夺了去,这样任谁也不是开心的。
“如今只剩七盏灯了。你愿替我去人世走一趟吗?看看人世的喜怒哀愁,这也是对你的第十三条尾巴长出来,多有益处。”在满天孔明灯,淑兰花开放之际,我恍然之间,看到了他的身影,一袭月白色的衣袍随风飘拂,他确实是极美的。像是心魔作祟一般,我说了一声“好”。便神识不清,昏了过去。许是天破晓了,我在一片黑暗之际,看到了一个脚踝处带着紫色铃铛的人,她与我同在满天孔明灯之下,淑兰花开放之际,可她却是在山崖之上,对月跳舞,魅惑却有带着清冷,最后十三条尾巴在她身后绽放。
我在摇摇晃晃之中醒来,是在马车上,依旧是蒙着眼,也许是殷曲看我带着红色布条太过显眼,特地给我换了一根青色布条。马车里燃着暖炉,垫着毛毯,想来来的时候是冬季了,虽说我有体毛护体,可却是真的很怕冷,不是四肢的寒冷,是心底的寒冷。我没有心,地十三尾连着我那颗火热而跳动的心,我的尾巴丢了,我的心自然而然也就丢了。
“你的车子里有桂花糖和龙须糖吗?上一回你带我来已经好久了,我答应要给小龙小虎带糖吃的,还有在宫墙之中呆坐的小姑娘,脸红扑扑的,像个水蜜桃似的,她应该也是长大了。她应该喜欢钗环,喜欢罗裙。”
他似欲言又止,可我却感到了他的悲伤,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沉闷,
“你从人世回来之后,由于施用法力过甚,心中也生出情感来,你的身躯支撑不住了。沉睡了两百年。如今是赵家天下,已经不是李家的了。”殷曲言。我靠在马车壁上,觉得人世须臾真是短暂,明明是个未长成爱流鼻涕的小姑娘,明明是生龙活虎的两兄弟。他们也会老,他们也会死,妖生漫长,我对于死亡一窍不通。没有人教过我,我没有心,对于情感我从没有感知。
“殷曲我对于死亡一窍不通,可我感受到了恐惧。”
“那就恐惧下去吧,直至死亡前一刻。”
至少,感觉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