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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桃花朵朵开

顺子来到南方T城,城市的黄昏,已是华灯初上。洒过水的路面,显得格外光洁。T城美得令人眩目,美得醉人。街头欢歌热舞,欢声笑语。男人女人们穿着光鲜整洁的衣服,匆匆而过。一幢幢大厦拔地而起,具有皇家雄伟的气派。从楼项上望过去,城市倒成了一片旷野了,露出无数红的白的灰的黄的屋脊,像开了一家布店,煞是鲜艳好看。楼项下浮起许多种声音,奏响着一支和谐的进行曲。

商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接不暇。乌黑发亮的柏油道上飞驰着甲壳虫似的小汽车,永不停息。气魄雄伟的广场,音乐喷泉此起彼伏,溅起迷人的酒窝。还有那古色古香的书城,将这座城市浓郁的文化气息撒播开来。耸立如云的工厂,四通八达的天桥,展示了一个国际大都市的超凡的活力。

顺子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知所措了,忽然,他觉得自己有点寒酸起来,他望了望自己那沾着黄泥巴的解放鞋,在这座光鲜亮洁的城市下,显得格格不入。在南方的天空下,他仿若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黄豆。

顺子一下子被红红绿绿的花花世界所吸引,他由衷地感叹道,城里真好,等挣够了钱,在城里买房,把菊花和爹接到城里来,也做一回城里男人城里女人,让自己的子子孙孙都做城里人,在城里读书,在城里工作,再也不会因为是乡下人而被人瞧不起。那一刻,顺子真想振臂高喊:南方,我来了,带着美好的梦想来了……

顺子开始四处奔波,奔波在高楼大厦下,奔波在车水马龙中。白天找工作,晚上就和衣睡到天桥下、地下通道里。在天桥下、地下通道里还睡着很多流浪者,天当被地当床,他们把旧衣服往地上一铺,就成了他们的床了。他们的吃喝拉撒全在天桥、地下通道里。通道里散发着阵阵的恶臭。

顺子想菊花时,顺子就把钱包里的相片拿出来,那是他俩的合影照。菊花幸福地偎依在他的身上,甜甜地笑着,一头乌发瀑布似的垂了他一肩。顺子细细地抚摩着,回味着,咂巴咂巴着嘴唇笑了。薄薄如刀片般的光芒射在相片上,相片就成了一面镜子,菊花姣美的面容就玲珑凸出,活生生地浮现在镜子里,顺子把镜子缓缓地推了上来,他的嘴轻轻地吻着镜子里的菊花,便再也不肯移动,菊花也温柔地回应着,他们就天晕地暗地吻了起来……

顺子和菊花都跌到镜子里面,他们到了另一个镜花水月的世界,凉的凉,温的温,烫的烫,思念的火花直烧上身来,火烧火燎,数不清的罗愁绮恨,全关在镜子里了。顺子想,原来,怀念恋人的感觉是这般的温暖、诗意画意。顺子把相片收起了,却关不掉菊花那春天般的笑意。

一个月后,顺子在如意大厦的建筑工地上找到了一份工作,做水泥工兼做搬运工。工作虽然很辛苦,可一想到菊花那甜蜜蜜的笑容,他的心里便充溢着融融爱意,满怀着温柔的暖意,他干活也就干得更欢快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工地上的包工头叫黄壮志。顺子来的第一天,虎背熊腰的黄壮志就拍着他的头,豪言壮语,小哥们,在这座城市只要你能吃苦耐劳,会有甜头给你尝的,我最初也就是从一名小工做起的,能混到今天,靠的就是勤劳致富,好好干。顺子百感交集地说,谢谢黄大哥,我一定会好好效力的,我想着有一天能在这座城市盖起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把老爹接过来,娶妻生子,安居乐业,让我的子子孙孙都是城里人。

好样的,好小子,男人的骨头都是硬朗的,打不败的。黄壮志竖起大拇指,有志者,事竞成,我等着你能有这么一天。

顺子在这里一天的工钱是30元钱,包吃包住。顺子干这份工作格外卖力,做人也是小心翼翼,连对煮饭的小工都特别客气,整天都乐呵呵的,别人都称他为“笑面星”,因此人缘也就特别好。

在这繁华豪气的建筑屋后,有一座搭起的工棚,顺子和二十多名建筑民工拥挤在一块,夹着汗臭、体味、鞋袜臭,空气显得有点污浊不堪。工棚前有一条河流,工人下班后就往河边哗哗地洗衣服,嘴里的故事也就如同河水一样地源源流长。河流因这个工棚而热闹缤纷,有韵味、有性灵,滋长出许多动人美丽的情愫来。

下班后,吃完饭,工人们满意打着一连串的响嗝,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两枝烟,有时就从耳朵根后取出一支烟来,滋巴滋巴地腾云吐雾。散散落落地坐在河边,赤着上身,蹋趿着拖鞋,抽着劣质的香烟。忧伤时就狠狠地掐熄烟头,对河沉思。偶尔说上一段黄段子,某某女人和某某男人“做”上了,讪讪大笑半天,眼睛就滴溜滴溜转向大街上走过花花绿绿的美女,晃着眼睛眨巴眨巴的,嘴咂巴咂巴地赞赏,啧啧!这妞儿的脸蛋真新鲜,白里透红,细皮嫩肉,像从土坑里刚拔出的白萝卜,白莲藕,洗干净后,水灵灵的。

你看那高高的腿儿,像根细竹杆,走起路来,长发一起一伏,让人春心荡漾,真想上去狠狠地拧一把,咬两口,过把瘾,做个死鬼也风流。我看不像,另有工人搭腔道:我看,像刚从蒸笼里出来的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要知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哟。那我就是条狗,想吃香饽饽哟;呸,蛤嫫想吃天鹅肉,做你的白日美梦,臭美。又是一阵哄笑,一阵唾液,城里人就是比咱乡下人香,连擦鼻涕丢下手巾纸都散发着清香,幽香袭来,令单身汉垂涎三尽,闻香而去,想入非非。顺子和工友们在一起,他从不搭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流淌的河流,河流绵绵千里,他对菊花的情意也就绵延万里……

工友们偶尔看到富翁们搂着妖艳的女人从工地旁路过,眼花缭乱地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少不了工友们来一番评头论足后,他们会自然流露出一丝鄙夷又夹杂着一丝羡慕一丝欲念,这毕竟是他们真实心性的流露,他们的老婆多数在家里。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漂亮女人与自己无关。也偶尔会有一二个工人在外面找个女人解燃眉之急,但并不多见,毕竟他们口袋的钞票有限。

工地上也时不时有少数工人的老婆和孩子来看望他们,来了一两个女人,男人们就直起哄:呜呜呜,嫂子来了,今夜大哥可有福享哩,有精彩戏看!咱们去他“窗户”上抠两个破洞,羞死他们。直哄笑得男人脸躁得像个猴腚儿。所谓的“窗户”,其实只不过是用不透明的薄膜、胶布或是布帘一家一家地隔开。这一群城市的边缘人,就以如此半荤半素的方式抒发着寂寞甘苦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色味俱全,显得如此天然而毫不掩饰、做作,具有朴实泥土气息。

来工地的第二个月,顺子的工作干得得心应手,工地里的人也混得滚瓜烂熟,上上下下打成一片。于是,顺子便寄给菊花的第一封信,告诉她一切都好。信末他还画了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用红色的油漆将花瓣描红,整封信因这朵玫瑰而栩栩如生,情趣盎然。这个方法是城里人教他的,女人都喜欢红玫瑰,红玫瑰代表着爱情,代表着这个女人是男人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永远镂刻在男人的心版地图上。

顺子的信写得很优美,却让人落泪。信纸的空白处也仿佛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像一种精致的仿古信笺,白纸上印出微凸的古装人像,顺子和菊花的身影就在信笺里飘来飘去,混合为一体……

可就在菊花生病的那段日子,顺子这边却遭遇了“桃花劫”。

看上顺子的是包工头黄壮志的老婆刘小丫。刘小丫差不多四十岁了,可风韵依旧不减当年,长着一双三角桃花眼,颇有成熟的女人韵味。一双轻巧的腿,精致得像橱窗里的木腿,皮色也像是刨光油漆过的木头。走起路来,水蛇腰一扭一扭的,像模特儿走T台,将男人的眼睛看得铮亮铮亮的。工人们背后给她起了一个绰号:“桃花妖后”。黄壮志包了好几个工地,一天到晚都忙得团团转。小丫如同深闺里的痴情怨女,寂寞空虚,她恨不得找个机会透口气,哪怕是野猫偷吃腥,也比她独守空房守活寡要强。

每当看到顺子挥泪如雨在烈日下工作,光着黝黑发亮的膀子,粒粒的珍珠气泡般争先恐后冒出来,顺着手臂淌流下来,滴到地面,又不断蒸发到上空,彰显出一个成年男人发达雄健的肌肉,她的心中便会泛起千重波澜万重浪涛。

顺子手筋骨鼓鼓地暴露着,攀着铁架猴子般敏捷上去,头努力向上仰着,向着蓝天下的阳光。缩成眩目阳光下的一个小小的黑点,像一只高空中突兀盘旋的雄鹰。阳光强烈的色彩混和着顺子脸上膛红刚毅的色彩,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精神振撼和灵魂深处的感动,有种悲壮的大美。顺子如同一张油画震动了小丫,她突然发现蓝天烈日辉映下的顺子很伟大,他的身躯像钢筋水泥一样坚固地矗立在城市的上空,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骨架。

此情此景,小丫觉得顺子才是一个真正有血性的男人,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每天看着顺子工作便成了她心中一道独特美丽的风景线,心底一个不可触及的秘密,要是一天没见到他,她的心里便是空落落的,像沉入了无底洞,无精打采的。

那天是周末,因为工程进行得非常顺利,包工头黄壮志破例给工人们放了一天假,他自己也美滋滋地找人打牌去了。工人们走亲访友,到处找地方玩去了,只有顺子一个人呆在宿舍里,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的大白嘴唇紧紧贴在玻璃窗上,向里喷着白茫茫的雾气,外头却是一片冰冷与模糊,里面关得严严实实的,仿若开了暖气,分外亲切地觉得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是顺子,一个是菊花。

顺子躺在床上出神地看着菊花的照片,想像着他俩幸福的未来,不禁傻乎乎地笑起来,他亲吻着照片上的菊花,又一同跌进了幻想与遐思中了。

小丫打着雨伞,迈着小巧的猫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小丫的头发湿漉漉的,袭着一身氤氲的雨气,迎面吹来。顺子感觉自己像淋了冬雨,不禁打了个寒颤。

顺子,还没吃午饭吧,我今天多包了一点饺子,吃不完,这点就送给你吃吧。哦,这怎么好意思了,嫂子,你还是留给大哥吃吧。哼!就别提你那个大哥了,那老东西一天到晚脚不着地,一到家一沾床倒头就睡,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疯,或许他在外面早就有野女人,都快把我闷死了。说完,小丫的眼里升腾出火焰般的柔情,她扭了扭黄蜂腰,风情万种地说,顺子,快趁热吃吧,快吃吧,等会儿就凉了。我还给你带了一瓶白酒,吃完了,咱俩喝点小酒热热身子,感受一下家的温暖。

雨越下越大,啪啪啦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像在往窗户上抽着响亮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有节奏地起伏着。顺子吃着滚烫的饺子,饺子的热气直冲到他脸上,一种家的温暖濡湿了他的眼睛,这是他来南方吃的第一顿饺子,而且是一个女人亲手包的饺子。

吃完饺子,小丫倒了两杯白酒,说,来,顺子,陪我喝喝小酒,解解闷,驱驱寒气、湿气。顺子不好推辞,你一杯,我一杯地干起来,直喝得顺子头重脚轻,意乱神迷。小丫面红脖子粗慢慢地靠近顺子,顺子只觉得有只蜜蜂在头顶嗡嗡地叫着,叫得他头晕目眩。他的身子骨也灼热起来,似乎有一种想亲近女人的强烈渴望,渐渐地身子骨也不听使唤了。小丫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袭着一身淡雅如玉的香风,顺子软绵绵倒在床上,不醒人事了……

风平浪静,顺子醒过来,惊奇地发现自己身旁睡着小丫。小丫笑眯眯地说道,顺子,别怕,男人做了这种事不会露相,也别责怪自己,是我在酒里下了药,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让你过得更好。你真好,让我重新找回了做女人的感觉,我会好好报答你的。说完,小丫甩了甩了白手帕,一扭一扭,一步一回头,迈着颠簸的猫步深情款款地走了。

顺子看着菊花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在风中荡漾着,顺子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神一看,照片褪了色,菊花也苍老了十年,面色枯黄的她幽怨地望着他,千言万语要对他说……顺子捶足顿胸,他在心底恨恨地骂道,该死的顺子,该死的顺子,你怎么对得起菊花和黄大哥呀!此生再也不要和小丫那浪女人有染了。

顺子懊恼不已,他趿了拖鞋,站在窗口往外看。雨已经小了不少,渐渐停了。街上的雨水已汇流成了河,波光粼粼地倒映着一盏盏五彩的街灯,像一连串射出去就没有了的白金箭镞。车辆疾驰而过,“扑拉扑拉”拖出一道道白色的浪花。孔雀屏似地展开了,掩盖了街灯的影子。白孔雀屏里渐渐冒出金星,孔雀尾巴渐长渐淡。车开过去了,可依旧剩下白金的箭镞,在暗黄的河面上射出去就没有了,射出去就没有了。

顺子把手抵在着玻璃窗,清楚地觉得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呼吸,正深深悲伤着。飞驰而过的车,洒下一路水花来,腥冷污浊的泥浆从窗户里进来,飞溅到他脸上来,顺子感到恋人般的疼惜,但同时,另有一个怒气冲天的自己站在小丫的对面,和她拉着,扯着,挣扎着——非砸碎这浪女人不可,非砸碎这浪女人不可!他抓起桌上的水杯,向地上掷去,水淋淋漓漓地溅了他一身。

顺子懊恼极了,他走到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着。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手里拿着一个饭盒递到他面前,小伙子,行行好,可怜可怜我,给点钱,给点钱。顺子看着枯黄干瘦的老人,刹那间,他想起乡下的父亲,一阵酸楚翻涌上来,泪花直逼到他的眼井里,差点就要流了下来。

顺子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只有五毛钱。顺子有点懊恼自己怎么不多带点钱出来。他把五毛钱恭恭敬敬地递到老人的盒子里,谁知老人的脸色大变,老人撇了撇嘴,轻蔑地说,现在这社会,哪有给五毛钱的行情呀,最少都是一块了,这么落伍。老人边说边把那五毛钱撕了个粉碎,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又向下一位行人乞讨了。

顺子呆若木鸡地站在街上,他还真糊涂了,这社会怎么变得这么快……

顺子更加发奋地工作,他想忘掉一切,他多想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每次遇到黄大哥,他心里总是一阵一阵地发慌,躲躲闪闪的,不敢看黄壮志的目光。小丫多情的眸光依然在顺子身上放肆地游离着。最后,连工友们都看出个所以然来,暗地里笑话顺子,顺子弟,真是好福气,桃花妖后看上你了,看来今年你可要走桃花运了。顺子一声不吭,装聋装傻,埋头苦干。黄壮志更加欣赏他了,给他的工钱升到了50元一天。

让顺子难堪难忘的事,还是悄悄来临了。那天小丫趁人不注意时递给他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今晚九点,在华怡旅馆,不见不散,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如果你不来,后果自负。

顺子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了,他想最后一次向小丫挑明,以后再也不要找他了。晚上九点,他来到华怡旅馆,小丫早在那儿等待多时,一见到他,就飞快地迎上去,把他带进了303房间。顺子愣在那儿,嫂子,您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小丫不紧不慢地说,顺子,你说城里好不好?你的工作好不好?顺子点点头,都很好,感谢大哥和嫂子。小丫又道,你想不想在城市里拥有自己的房子。当然想,不过那要靠自己的真本事去挣。顺子把“真本事”三字咬得清脆响亮,掷地有声。

小丫冷笑成一朵花:哈哈哈,真本事,什么真本事,这个社会要的是人情、机遇。你在我老公的工地上干活,我可以随便找个理由,随时向他建议解雇你。不会的,大哥大嫂都是好心肠,不会的。什么不会,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有办法解雇你,而且让你在这座城市无立足之地,做丧家之犬。

你赤条条地来到这座城市,我就可以让你赤条条地回去,怎么来就怎么回,你相不相信?小丫的话像一串串冰珠子落地,每一粒都冷到顺子的心坎上,触到他的伤口,让他不寒而栗,他不禁响亮地打了几个喷嚏。

小丫话锋一转,又笑容满面,话语里透着一股妩媚。顺子,你以后只要陪我一晚,我给你1000元怎么样,比起你在工地上日晒雨淋,可要强多了,对不?什么时候把老娘伺候高兴了、舒服了,我还会给你买房子的。听工人说,你有个叫菊花的女朋友,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感情。一个在家乡,一个在这边,只要你我不说,她就永远不知道。不,不行的,嫂子,咱们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这不是人干的事,这是畜生才做的事,我非常非常爱我的女友菊花。

非常非常爱,有多爱,比海还深比山还高比地还厚?海枯石烂?天长地久?百年好合?你以为这是在演电影呀!穷小子,你拿什么来爱,每天50元钱,一个月下来也就1500元,零零碎碎用下来,你还能剩下几个子儿。我告诉你,贫贱夫妻百日哀,还不如你现在多挣点钱,等到老娘不想玩的那一天,我就放你一马,让你跟她过逍遥日子。

小丫悠闲地点燃起一支烟,腾云吐雾。顺子,有首歌唱得好呀,叫《没有钱你还会爱我吗》,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没有听过,顺子若有所思地回答。

顺子望着新晴的天空,街上的雨水还没有完全退掉,暗黄色的河流里簇拥着团团的树影。绿树带着青晕,工厂的烟囱里冒出湿湿的黄烟,低低地在城市上空回旋着,顺子感到有一种拖泥带水的郁闷,透不过气来。

嫂子,真的不行,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再说,你有黄大哥,我不能对不起他。你不要逼我,再逼我,我只有辞工了。辞工!?你以为你想辞就辞,这天下的公司都是你开的,来去自由。我可告诉你,你想提前毁约合同,你得倒赔钱,你划得来吗?我一个女人拉下脸来,求着你,同时也让你快活,何乐而不为?

不,不行,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不能对不起她,她要是知道了,她会心碎而死。顺子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好,老娘跟你说正经事,小丫掏出一张医院的化验单,重重地扔在他的面前,你看看,你那天做的好事,你都让我怀孕了,你还想逃?

顺子两眼发白,像刚出灶的豆腐佬,经不起折腾。他结结巴巴地说,他……不是我的……孩子,是你跟……黄大哥的,你别血口……喷人,就那一次,是不可能怀上的。不可能?!这世界上有什么不可能,我实话实说,我老公有病,医生已经诊断他没有生育能力。

你,你,那你叫我咋办?顺子有点不知所措了。咋办,只要你听话,随叫随到,我立马把孩子打掉,咱们依然做露水夫妻,要是你不答应这条,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就把孩子生下来,让他一辈子都缠着你,让工人都唾弃你,让黄壮志炒你鱿鱼。

你就不怕黄大哥知道,顺子有点茫然地问。哼,我怕他,他要是敢离婚的话,我要分他一半的财产,那只铁公鸡可以不心疼我这个人,但是他会心疼他的钱的,那些钱都是他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挣来的,不容易的。他自已没有生育能力,他会默认我的孩子,再说了,他已经是第三次结婚了,他还真不能再离了,他丢不起这个脸。

你……,你……顺子的舌头直打哆嗦,像秋天的落叶,在水中打着旋儿。

来吧,亲爱的顺子,我的小乖乖,来……小丫扑了上去。完事后,顺子说,你明天就去医院把孩子打掉。当然可以,你必须对我发誓,从今以后做我的地下情人。顺子无奈地点点头。

完事后,小丫心满意足地坐在床上,衣衫凌乱的她,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堆被人用过的污浊不堪的草纸,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呕心的恶臭,像下雨天头发窠里的感觉,湿湿的,发出郁闷的气味。

小丫招呼着顺子坐在她旁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乡下娃真好骗,一张假的医院证明就把你吓成这样,你仔细看看证明上的名字是谁,上面写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名字。瞧你这熊样,还真没出息,只配当当小白脸,给女人养养。顺子气得胡须都翘起来,他打开门,掩着面出去,小丫抛下一串银玲般的笑声,咯咯咯,咯咯咯,顺子感到一阵锥心般的刺痛。

菊花在家安安静静地休养了一个月,身体康复后,菊花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来到南方。

见到顺子时,顺子正在工地里干活,忽然听到工友高声叫道,顺子,你女朋友菊花来看你了。顺子心中咯噔一声响,手里的泥桶掉到地下,泥沙撒了一地。他飞快地迎了上去,紧紧地搂住菊花。菊花比过去更憔悴了,却更苗条清丽。

晚上,顺子破例和菊花在旅馆里住了一夜,菊花把家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顺子。顺子的心在无声地滴着血,淅淅沥沥。他冒出一个念头,明天一早就去找黄大哥,把工辞了,带着菊花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他再也不能伤害菊花了。

第二天清早,顺子带着菊花找到黄壮志,黄大哥,真对不起,你看我女朋友菊花都过来了,我想辞掉这份工作,和她一起进工厂干活,两人在一起,日子好过一点。黄壮志不紧不慢地从鼻孔里吐出两道蓝烟圈来,吐出来又吞进去。说道,现在这项工程催着紧,再过两个月就要交楼盘了,你能不能再坚持两个月,做完这期工程再走。至于你女朋友菊花,我给你们单独找一间房让你俩住下来,白天她给洗补衣服,逛逛街什么的,我也包她吃住,你看怎么样?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太麻烦您了。

黄壮志把话都讲到这个份上,顺子不好说什么了。菊花倒是欢天喜地住了下来,对于她来说,只要天天能守着自己的男朋友过日子,粗茶淡饭,那比什么都强。

有一天晚上,在洗手间里,菊花扑在镜子里,仔细地端详自己。还是那样玲珑娇小的身躯,纤细瘦弱的腰,孩子似萌牙的嫩嫩的乳房。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磁,在爱情的滋润下,现在由磁变成玉了——半透明的青色的玉。下颔起初是圆溜溜的,近年来却像柳条一样渐渐抽条了,变尖细了,越显得那小小的粉脸,红朴朴的,小得可爱。脸庞是相当的窄,但是眉心却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明眸,乌油油滴溜溜地转……菊花对镜子里的青春身体很满意,默默地笑了。

突然,菊花又悲哀起来,她望着城市里长裙飘飘的女孩,想,这座城市里是不稀罕青春的,城市里的有的是青春——孩子一个个被生出来,清澈如水的眼睛,红嫩如牙的嘴唇,聪明过人的智慧。岁月一年又一年地磨下来,等到这一代人眼睛花了,人也迟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黄便是从前的人怀旧伤神的眼睛。

瞬间,菊花又高兴起来,她要度过这个美妙的夜晚,她要做一回真正的女人。她在洗手间里将自己打扮得光艳照人,满怀着柔情蜜意走了出来。她穿着鲜艳的三点式的衣服,玲珑剔透的水晶身体,就像一面白旗上突然挑起三面小红旗来,格外醒目。

春情荡漾,菊花偎依在顺子宽阔温馨的臂弯里,差涩地说,顺子,我想……我想……把自己交给你,我想……我想做一个真正的女人。怎么啦?顺子问道,把菊花搂得紧紧的。没什么,我就是怕有一天会失去你,我想早一点给你。菊花有点伤感地说,长长的两片红嘴唇夹着琼瑶鼻,一会儿哭,一会儿怒,袖子挡住了嘴,又转移到眼睛上……菊花咿咿呀呀地哭着,像咯吱咯吱的胡琴,拉过来拉过去,在万盏灯火的夜晚,说不尽的愁怅迷惘,说不尽的心酸苍凉。

好端端的说这些话干啥?又林妹妹般多愁善感了。不会的,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永远不离不弃。不到新婚之夜那天,我不会动你一根毫毛的。我要让你做婚礼上最纯洁最高雅最美丽最动人的新娘。唉,顺子你这个死脑筋,木疙瘩,老封建。菊花收回眼泪,挥起粉拳轻轻揍向顺子,嗔怪道,身子却偎依着更紧密更严实,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贴烙饼似的粘住他,将她的心与他的心畅意地融合在一起,以弥补身体上的融合。睡吧,我可爱的小天使,我梦幻中的新娘,别自作多情了。顺子带着浓浓的睡意呢喃道,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呵欠。

顺子惶惶不安地度过每一天,他很怕再见到刘小丫,可这可怕的时刻还是来临了。

一天傍晚,顺子收工了,刚想回菊花那儿。小丫在远处,向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过来。顺子横下一条心来,再也不能惹这个女人了。小丫又努了努嘴,再次示意他过来。顺子的步子加快了,飞奔地回到了他和菊花简陋的爱巢。只听到风中远远地抛过来一句话,狗东西,乡巴佬,不听话,你等着瞧。

半夜里,他和菊花睡得正香浓,突然房门被一群手持棍棒的蒙面男人粗暴地踢开,不由分说,对着他俩一阵拳打脚踢,棍棒相加。这帮人一边狠狠地打,一边怒气冲冲地叫嚣道,乡巴佬,竟敢调戏老板娘刘小丫,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死是吧。我们黄大哥吩咐我们,叫你俩明天就滚蛋,不要再来工地了,否则打断你们的狗腿,钱你也别想要一分了,谁叫你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我们的黄大哥平时待你不薄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帮人打累了,气哄哄地走了,留下两截被打断的棍子。血从菊花的嘴里流出来。菊花擦了擦嘴角的血,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顺子心绞般的疼痛,抱着菊花道,我们怕是遭人暗算了,连夜就走吧,免得夜长梦多。两人挣扎着爬起来,收拾好东西,跌跌撞撞走到了远处一家私人医院,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睡在长凳上等到天亮。

天蒙蒙亮,他们在离工地很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最廉价的房子。菊花没有再追问被挨打的事情,可顺子一遍一遍地向菊花解释,可能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老板娘,才遭如此毒手,可他真的没有对老板娘干什么坏事。菊花柔声地劝慰道,莫说了,莫说了,我相信你,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到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顺子百感交集地抱住了菊花,暗暗想道,还好,没有让菊花知道。要是菊花知道了,她真的会心碎而死。

就在他们离开工地的第三天,如意大厦的工地上出了两条人命。两个工人在15楼的脚手架上作业时,脚手架突然断裂,两个工人从15楼作自由落体运动,摔了个粉身碎骨。其中一个工人的老婆抱着三个月大的孩子哭晕在工地上,醒来后她带着孩子跌跌撞撞地爬上15楼,死活也要从那里跳下去。黄壮志被公安局当场带走。

这条新闻以头版头条在当地日报上刊登出来,成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嚼料。顺子知道这则消息时,已是出事后的第五天,他从报纸上看到死去的两名工友,正是自己的好哥们阿牛、阿山。不知道为什么,顺子的心里有突然一种浓郁的负罪感,他甚至想,要是他还在工地,也许他俩就不会出事了,也许自己会帮他们或提醒他们检查工地上每一处存在安全隐患的脚手架。他感到有热泪从心尖悄然淌流出来。眼里雾气慢慢弥漫开来,一阵头重脚轻,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明白,他忍不住地号啕大哭,留下了他洒给南方的第一场泪雨。

自从菊花走后,村长似乎丢了魂,对村里的公务事也是漫不经心,每天主要的工作只是一遍一遍往菊花家跑。叫人拾掇她屋子的破漏处,在她屋旁另盖起了一间阔气的平房。天天有事没事朝村口东张西望,见到了酷似菊花的女人,都免不了要出神地望上几眼,村长家的院落里栽了很多盆菊花,菊花漫天漫地开满了整个院落,整个村子里都飘逸着菊花的清香。黑灯村变成菊花村了。

菊花当年送给王村长的那只老母鸡,他忙前忙后精心地伺候它,好像它就是菊花。天天把鸡抱上桌,与他一起吃饭,每晚王村长还与这只鸡窃窃私语,搂着这只鸡睡觉哩,村里的老人都感叹道,王村长怕是要得花痴病了,得救救他。

得救救村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