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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爱你没商量

工作没了,顺子和菊花只得暂时以捡废品为生,先积点本钱,再找活干。从此,他俩就出现在街头街尾,捡拾着垃圾,有时一天也会挣到30元,艰难地维持着生活。饿了,他俩就在垃圾堆里弄点吃的,开始是趁着人少的时候吃,到后来,他们习惯了,肚子一饿,他俩就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顺子的心里在滴着血,菊花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竟然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受苦。

累了的时候,顺子和菊花去看城市的海景。

淡蓝色的海水汩汩地吞吐着淡黄色的沙,码头上矗立着巨型广告牌,鲜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夸张性的颜色,在海水的抚慰下,窜上落下,在水底下厮杀得热闹纷纭。

轻风湿雾,轻轻地拍打在他们的脸上,像只毛茸茸的粉扑子。一艘艘轮船载满了货物,海风吹落着他们的笑声,海波摇曳着岸上的倒影。酽酽滟滟的海水,溅到他们的衣裳上,把衣服都染得瓦蓝瓦蓝了。菊花捧起海水,向顺子没头没脑地洒过去,顺子把菊花按倒在海水里,菊花咯吱咯吱地笑起来,这个时候,白苍苍的天绿油油的海总会带给他们最简单的快乐。

特别高兴的时候,他们便会花上几块钱买几只烤红薯、几块臭豆腐,两人坐在海边,顺子一口一口地喂着菊花,菊花一口一口地喂着顺子,爱情在他们的嘴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巴咂巴咂。

夜晚的城市之光如满天的繁星,眨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摩天入云的大楼,顺子指着它们,高声尖叫着,菊花,你喜欢哪幢房子,我把它买下来,然后娶你做老婆,生一大群孩子……菊花甜滋滋地笑了,回应着,我要一座面朝阳光,背向大海,左右绿荫环抱,一年四季春暖花开的房子,你能给吗?我——一——定——能,顺子的声音响彻云霄,在菊花身后蹦蹦跳跳。仿佛新房金灿灿的钥匙,已挂在菊花脖子上,咣啷咣啷作响。

你吹牛不用打草稿,你连买个结婚戒指都买不起,只能送可乐罐上的拉手环。菊花用粉拳轻轻地捶打着顺子。

菊花的心房被喜悦洋溢得水漫金山。她站在十字路口的灯箱下,对着远方高呼,顺子,我——爱——你——。有一种声音也在回荡着,菊花——我——爱——你——顺子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菊花,吻着她的嘴唇和脸颊。路上的行人都停住了脚步,诧异地看着他们。人山人海中,隐隐约约听到苍老的声音,神经病,现代的年轻人真开放,去哪儿亲嘴不好,偏要到这公共场合大曝光,丢人现眼。菊花羞得面红耳赤,拼命地挣脱顺子的手。顺子气喘呼呼,不,不,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手,我爱你,菊花……暴风雨停,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潮水般地涌过来,抬头一看,尽是年轻人。

顺子同菊花商量,叫菊花去工厂里找一份轻松的活儿干,自己暂时靠捡垃圾在后方支援他。可菊花说什么也不干,一定要天天和顺子在一起。

捡拉圾也是有竞争的,有地盘的,那些特别有价值的垃圾地盘早已被先来者霸占了,谁要是敢进入强者的地盘里捡垃圾,就等于抢了他们的铁饭碗,便会遭到一顿毒打。顺子和菊花他们只能捡那些废纸皮,卖得很少钱的那种垃圾,还不能老在一个地方呆,得四处打游击战。

半年下来,辛辛苦苦倒是存下来1000元钱。顺子拈量着这沉甸甸的1000元钱,想用它做点什么。

一天,顺子和菊花正在拾垃圾,忽然听到有人在高喊,抢劫了,抓小偷,抢劫了,抓小偷。顺子闻声而去,只见两名抢劫犯手提着两个大公文包,亡命似地向人员稀少的地方逃去,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气喘呼呼地在后面追赶着。顺子想也没想,放下手中的垃圾,撒开飞毛腿,追向两名抢劫犯,很快就追到了。顺子大喝一声,站住,放下包来。两名男子亮出寒光闪闪的匕首,恶狠狠地叫嚣道,臭小子,闪开点,不然要了你小命。顺子毫不畏惧,展开手脚,和他们勇敢地搏斗起来。多年来在乡下的田间劳动,锻造出顺子一副钢板般结实的身子骨,几个回合下来,两名抢劫犯被打得落水流水,乖乖就擒。民警随后赶到,把两名男子带到派出所。

被抢的中年男子感激不尽地握着顺子的手,说,谢谢你,小伙子。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是金月亮娱乐城的老总曹富贵。说着,恭恭敬敬递过一张明片。那一刻,顺子动心了,他望着身后泥人似的菊花,咬了咬牙说,曹总,我们正在找工作,这是我的女朋友菊花,我再也不忍心让我的女朋友受苦了,您能给她安排一份工作吗?哦,这个没问题,你身子这么结实硬朗,就到我的娱乐城当一名保安,你女朋友暂时当一名服务员,做得好,以后慢慢提拔你们。曹总豪爽地说。

那就太谢谢您了,曹总,顺子给您下跪了。别,别,别这样。曹总吓了一跳,赶忙扶起顺子。顺子和菊花绽开春天般甜美的笑容,温暖着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城市的一切又焕然一新,生机盎然。

顺子在金月亮娱乐城做了一名保安,菊花做了一名服务员。俩人每月共能挣到1600元,生活暂时安稳下来。两人勤勤恳恳地工作着,日子单调清贫却又简单快乐着。两人甚至想到再过一年就结婚生子。

下班后,顺子和菊花相拥在马路边的公园里,看大道上川流不息的人流,看灯火如昼的街景,两人都会静默不语。菊花有时也会感慨道,城市里的人们节奏总是匆匆忙忙,年轻的时候拿身子换钱,年老的时候用钱养身子,哪有我们乡下的宁静和安逸。顺子,我们年轻的时候在城里拼搏,等我们老了,我们回乡下养老,种花种草,养狗养猫。顺子勾拉着菊花的葱花指,轻轻地说,好的,菊花,我一切都听你的,哪一天你不喜欢这座城市,我们就离开它,也许这座城市只是我们飘泊的第一站。

在娱乐城来往的客人形形色色,一些不怀好意的男人都喜欢口头上或行动上占年轻姑娘的便宜,开着类似“一碗水饺多少钱(睡一晚多少钱)”的玩笑。菊花为了多挣一点钱咬着牙忍住了,只要客人不是很过分,一躲闪二高叫三逃跑四咬人,什么法子她都使上。她从不跟顺子倾诉任何苦楚。

有一天中午,酒席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叫菊花端茶水过去。菊花替他斟茶时,老头子用手不怀好意地碰了菊花一下,吓得她把茶水洒了出来。老头子一把抓住菊花的手,叫道,小姐,水洒出来了,请你用衣袖擦掉。忽又压低声音说,不擦也行,让我亲一下,宝贝。周围的人都轰然笑倒成一片,齐刷刷把目光都聚焦在菊花的身上。菊花猛然地抽出自己的手,正色道,先生,请你尊重别人,论年纪,我都快做你孙女了。

老头子气得胡须直抖缩,一翘一翘的。他朝着服务台大叫起来,指着菊花的鼻子,喂——喂,这位小姐把我钱包里的两千多元偷去了。你,你血口喷人,钱分明在你袋子里,要不要我帮你拿出来,菊花毫不客气地还嘴道。这时经理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对菊花说,要是拿了客人的钱就赶快把钱拿出来,否则,你马上走人。我没拿,是他,他要对我非礼,才污蔑我的,菊花说道。

我可不管你这些……经理厉声喝斥道,他的话音刚落下,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地落地菊花的脸蛋上,是经理打的。

经理淡黄色的脸上像打了蜡油,古板僵硬。他转身朝着老头点头哈腰,先生,对不起了,这小姐还是个学生妹,刚来的,不懂规矩,我开掉她,替您消消气,您老慢慢用餐,我多给您加道菜。

下了班,经理找到菊花,经理从口袋里掏出了三百元递给菊花,菊花,今天上午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在这里客人就是上帝,我必须这么做,其实我在打你的时候,我的手也在发抖着。我只是让那位老头子赢回面子,干我们这服务行业的,金钱是我们的上帝,上帝就是我们的客人,客人是万万不可以得罪的。要是客人去总经理那里投诉我们,别说你的饭碗保不住,就连我的饭碗也保不住的。人嘛,忍一步海阔天空,小不忍则乱大谋。

菊花把钱推了过去,这钱我不能要,我明白了,我不怪你,我们都是同林鸟,各有各的难处,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艰辛与挣扎,这才叫真正的生活,我喜欢这种磨练。

大多数的时候,菊花还是很乐观的,逢到天气好的时候,她将被套与枕头、衣服放在太阳底下晒。枕头上留有太阳的暖和气味。窗外的天,永远从同一角度看着,永远是那样磁青的一块,非常宁静祥和,仿佛这一天早已过去,忧伤不再。那扇淡青色的窗户成了菊花床边的古玩摆设。街道里叮叮铃铃的脚踏车铃响,学生彼此连名带姓呼唤着。看不见的许多小孩的喧笑之声,便像磁盆里种的菊花的种子,深深地萌发在泥底下。菊花心里静静的,对生活和对拥有顺子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和顺子在一起,便是菊花最快乐的时光,两人合抱着一台收音机,听音乐听得如痴如醉、如泣如诉、摇头晃脑时,菊花总是傻蛋一样问:音乐是花么?是水么?顺子总是笑笑说道:又发神经了,城市因你的泪水涨潮了,我快要被你淹死了,说完就夸张式大呼:HELP,HELP,在菊花笑得直抱肚皮又哈腰,顺子轻轻从背后走过来,双手环过菊花的腰,扳过小脸,给上一个轻轻柔柔的吻。每每在这幸福时刻,顺子望着菊花那张粉红微醉的脸,眼睛竟有点湿湿的。这种美平静得有点令人惊悸。菊花也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那天,菊花替一个客人铺好了床。客人就热情洋溢地拉住了她的手,姑娘,你坐坐,我今天的心情有点不好,陪我聊会儿,我会付给你小费的。菊花挣开他的手,但是乖巧温顺地坐了下来,她心里暗暗对自己说,菊花,菊花,不就是聊会儿天,就可以得到小费,为了顺子幸福的未来,你必须这样做。

菊花交叉着双手,静静地坐在那儿,略带着一点冷香的书卷气。她等待着客人要说的话题。客人并不急于说话,只是温柔静静地注视着菊花,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拿出一瓶可乐递给她,才开始慢腾腾地说话。客人的声音像女人的声音,温软如玉。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菊花。哦,很美丽的一个名字,你美丽娴静的样子就像一朵清新扑鼻的菊花,让人浮想翩翩,心旷神怡。

多大了?回您的话,今年二十三了。菊花有点拘谨地回答,声音轻得似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哦,好年轻。客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菊花,你长得很像我的妹妹,她现在要是活着也大概是你这个年纪,一个很清纯很可爱的孩子,我和家人都非常想念她。客人说着说着,眼睛泛起红圈,濡湿了眉睫,竟然哽咽抽噎起来。

小时候我的妹妹梳着你这样的麻花辫子,乖巧可爱,就像我们家的波斯猫。她不听话时,我老爱去揪她的小辫子,她一反抗,我就使劲拽她的马尾巴,往下扯。她疼,就乖乖地听我话。要么,就大哭大闹,在地上扑腾扑腾,一把鼻涕一把泪,向爹妈倾诉:看,坏哥哥,臭哥哥,他又揪我的小辫辫,小辫辫扯得好疼哟!小辫辫都被他扯长了!这时,少不了,我又得结结实实挨父母一顿香栗子。那时,我觉得父母特别宠她,好像我不是他们亲生似的。而她呢,两只手遮着眼睛,从手缝里看我,鼻子一耸一耸的,嘴角坏坏地笑,狡猾得很。

那后来哩?菊花忍不住地问。后来,在她10岁那年,她得了脑癌。送她去医院化疗时,她一看到同病房的人都光着头,就捂着辫子大哭起来,爸爸、妈妈、哥哥、我不要当尼姑,我要我的麻花辫,我要妈妈天天都帮我梳,我要为哥哥留着,我不听话了,哥哥就会揪我的麻花辫,我的麻花辫好疼哟……我嫁人时也要留着我的麻花辫……呜呜……麻花辫……呜呜……麻花辫……

我脸上流着泪,心底汨汨地淌着血。哄她:乖乖,你脑袋里长了个小东西,必须要摘掉,等你病好了,以后,头发还会长出来,长得更黝黑,更油亮,更茂盛,到那时我天天给你梳小辫子好不好?她这才顺从地接受医生的治疗。

妹妹的头发在一天天地掉,她叫妈妈用手帕一根根的包裹起来。每天傻愣愣地看着它,嘴里呢喃着:一根,二根,三根,少了,少了,又少了……

妹妹的头发最后全掉光了。她摸着光溜溜的头,再也不哭不闹了,呆滞的眼睛一直望着院内那堵白色的墙,她也许知道她生命在一点点消逝,麻花辫是她心底一个遥远不可触及的梦罢了。

我永远记得那天,妹妹突然指着那堵白色的墙壁对我说,哥哥,我看来看去,那堵墙都是白色的,太单调了,我不喜欢白色,我喜欢绿色,你把那块墙壁漆成绿色好吗?妹妹已经走不动了,我推着轮椅陪她在医院的后花园里呆了许久,花园里郁郁葱葱。我指着满园的绿色,看,这是哥哥刚刷漆成的。她的脸上洋溢着宁静与莫大的满足。那天晚上,也就是那个秋天,妹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去的时候,很安详,只轻轻地说了一声,我走了,把我的麻花辫都留着,好吗?然后,就婴儿般地睡着了……

知道吗?菊花,今天看到你,酷似我的小妹,伤心的往事浮上来,我看着你,仿佛妹妹站在我眼前,哭闹着,哥哥又揪我的麻花辫啰!我的麻花辫好疼哟……我的麻花辫又扯长了……我嫁人时也要留着我的麻花辫……呜呜……麻花辫……呜呜……麻花辫……

菊花柔声劝慰道,哦,那还真不好意思,我让您想起伤心的往事了。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您就别牵挂她了。

可是我现在真的很怀想我的小妹,要不,我认你做我的干妹妹,好不好,以后有什么困难便可以直接找我。

干妹妹呀,让我想想吧。我想,我想我不配,我是一个从农村里出来的孩子,啥事都不懂,不配做您这样体面人家的妹妹。说什么哎,只要你点头愿意,我就是你的哥哥了,我可以做到比亲哥哥还要亲,你要相信我,菊花,我的好妹妹。

菊花艰难地点了点头,好吧,我认你做干哥哥。客人高兴地跳起来,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菊花一看,是明天广告公司的总经理李明天。李总笑着说,妹妹,以后有什么困难可直接找我,今天就聊到这里,以后,我会经常过来看你的。说完,李总递给菊花500元的小费。不要了吧,既然我都是你妹妹,就不用付小费了。

这不是小费,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以后哥哥还会经常给你惊喜的。

后来,菊花把这事,用淡淡的语气告诉了顺子,顺子吩咐菊花不要太天真,轻信别人。娱乐城可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场子,一不小心,就会沾上一身的腥臭,脱不开身来。

李总依旧隔三岔五便会找菊花聊聊天,走时也总会付一笔数目不菲的小费或买点女人的小礼物送给菊花,什么丝巾、香水、小包包。渐渐地,菊花似乎对李总有种亲人般的依赖,每天似乎都渴望与他见面,李总没来找她,她心里空空洞洞,怅然若有所失。

菊花把这种微妙的心情讲给她的要好同事巧莲。菊花问巧莲,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对我的干哥哥李明天产生了亲人般的依赖和渴望,好像他真是我亲哥哥似的。干哥哥,什么干哥哥?菊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巧莲听。巧莲听完,咯咯咯地笑个没完,笑出泪花朵朵,菊花,我说你呀,像个小孩子,真天真,你还真相信他那一套美丽的谎话,你喜欢上他了?小心被他骗了,你还帮他数钱哩。

菊花怅惘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巧莲的话在她眼前飘来飘去,李明天的影子在他面前飘来飘去。

转眼间,菊花的生日到了,8月8日。那一天,顺子早早地下了班,去蛋糕店买了生日蛋糕,约菊花出来。

烛光摇曳,歌声缥渺。菊花陶醉在生日的喜悦中。顺子细声细语道,菊花,闭上眼睛,看我给你送了什么。菊花睁开眼睛,一部红色的手机放在手心。不,顺子,这手机还是你拿去用吧,我还不太习惯用这么奢侈的东西。你拿着吧,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一定要接收的,菊花,我想你的时候就会给你打电话。小小的手机,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托在菊花的掌心,红嘟嘟的,她感到一种令人疼痛令人揪心的幸福。

一天晚上,李明天来到808号房,还是菊花整理房间。菊花,明哥今天的心情很好,最近做了一笔大生意,你陪我喝点红酒表示庆祝。明哥,我不会喝酒,我用可乐代吧。好,也行,可喜可贺加可乐,美人美酒,美哉也。李总打开一罐可乐,倒入高脚杯中,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红酒泛着绮艳的波光,在透明的高脚玻璃杯中忽悠荡漾着,漂亮极了。菊花突然想起书上看过一句话:“红酒是情人的眼泪”。

李总软软地倚靠在沙发上,并招呼菊花坐在一旁。菊花远远地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有点不敢看李总,空气中似乎有点尴尬,沉闷。李总建议,菊花,这样动人的音乐这样温情的时刻,不如我们跳一支舞吧,别浪费这样美好的气氛了。菊花忙摆手道,对不起,明哥,我是刚从乡下出来的,不会跳舞。不会跳不要紧,我教你,慢慢地你就会学会的。来,菊花,我教你,我的好妹妹。李总走了过来,绅士般地半跪在菊花面前,妹妹,哥哥请你跳支舞。菊花被他逗乐了,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李总笑逐颜开拉起菊花的手,随着深情款款的音乐跳起来。李总耐心地教着菊花每一个舞步。菊花红涨着脸,手忙脚乱,不时踩在李总洁白的皮鞋上。明哥,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人笨,学不会。菊花一边跳着,一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没关系,没关系,明哥的眼神温柔地射向菊花,菊花忽然觉得有点意乱神迷了。明哥越搂越紧,这时菊花只觉得头有点晕眩,脚也渐渐地松软了。明哥,不跳了吧,我有点困了,也累了。不要紧,再跳两三圈,来,来,来……菊花勉强支撑着,终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总迅速把菊花放倒在床上,褪掉菊花的衣服,掏出相机从各个方位拍了照。然后疯狂地扑上去。那杯可乐在无声地哭泣着,床单上那抹处女红在无声地奔流着。

等菊花醒来,发现光溜溜的自己,旁边还睡着鼾声如雷的李明天,她一切都明白了,她拼命地拍打着李明天。李总醒了,奸笑道,菊花,昨晚还睡得好吗?舒服吗?想不到,在这娱乐场所,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情场高手了。你这畜生,流氓,我要去告你。告我,说得真轻巧,我李明天走南闯北,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女人没玩过,你能对付得我?你,你……混蛋,禽兽不如,遭天雷劈遭地雷轰。

菊花,我清纯的小妹妹,别怕,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让你享尽一个女人应该有的荣华富贵,但请你给我听着,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情人,决不允许你再去交结别的男人,懂吗?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的。李明天掏出一张银行卡给菊花,这卡里有一万元,暂时够你花。花完了,告诉我一声,你要多少我就充多少钱进去。好了,菊花,我走了,我要去上班了,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哩!菊花把银行卡重重砸在他身上,掩面冲了出去。

下了班,菊花拖着身子摇摇晃晃进了宿舍,屋子里冷极了,白粉墙也冻得发了青。菊花躺在床上,眼泪直淌下来,嘴部掣动了一下,仿佛想笑,可是动弹不了,脸上像冻上了一层冰壳子,身上也像冻上了一层冰壳子。

巧莲关切地问她,菊花,怎么回事?生病了,不舒服。不问还好,刚一开口,菊花放声大哭起来。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大哥欺负你了?菊花再也忍不住了,一古脑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了巧莲。菊花浑身都在颤抖着,巧莲,你说,我要不要去告诉顺子,我要不要找那个狗东西算帐。

巧莲沉吟道,这事情暂时不要告诉顺子,我们先想想办法对付那个臭流氓。巧莲作冥思苦想状,忽然拍了拍床沿,这样吧,我在黑道上也认识几个朋友,他们挺讲义气的。你先假装在房间里赔李明天,然后我让我那几个朋友冲进去将他暴打一顿,并威胁他永远不来再纠缠你。不好吧,菊花道。

什么好不好的,活在这乱世里,没有一样东西不是千疮万孔,就应该对坏人狠一点,否则只会一辈子被他骑在胯下,任他宰割,你难道想再次重复上次的命运吗,你不想想你的顺子哥。再说,我只叫人教训他一顿,并不构成犯罪。怕什么,有老姐给你撑着,出了事我负责。巧莲男人般将胸脯拍得震天响。

菊花咬着牙点点头。也许这样,真的还能摆脱那个恶棍。巧莲一看菊花点了点头,顿时眉开眼笑,眉毛和眼睛连成一条线。我说呀,我的好妹妹,这就对了,不过,我叫那几个朋友帮忙,得打点打点他们,他们才会更加卖力。哎,我想问一下,完事后那个李总有没有给钱给你呀,应该给了不少吧,我们就用他自己的钱去揍他,你看如何?

哦,哦,他的确是给了我一万元,可是我没要,我嫌脏,恶心,我把银行卡砸在他身上了。哎呀,菊花你真蠢,白赔了身子,这样吧,我在这次计划里新添加一项,那就是暴打他一顿,再从他身上搞点钱,慰劳我的那几个兄弟,你没钱就算了。

为了摆脱李总,只有这样干了。一天,李总又来到808房间,菊花装扮出清纯迷人的样子,娇滴滴地偎依在李总的怀抱里,明哥,我现在可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要当负心汉,以后,明哥走到哪里,菊花的心就会追随到哪里。哪里,哪里,李总看着菊花可怜楚楚的样子,怎么会了,你放一万个心,我李天明怎舍得对如此迷人的佳人负心了。甜心,宝贝,来吧……李总把菊花压倒在床上。

突然,门被人踢开来,像晴天响起的雷声。啪的一声灯灭了,李明天像一条野狗被人拖下床来,拳头劈头盖脸雨点般地砸过来。巧莲的几个朋友翻走了李明天包里所有的现金,找到了一张银行卡,逼问出密码后,重重地抛下一句话,请你以后离菊花远点,我们会让你在这座城市死无葬身之地。

巧莲和她的三个朋友清点了钱,连同银行卡里的钱,一共两万元,四人各分了5000元。

事发后十天过去了,李明天像从人间蒸发,再也没有找菊花。菊花轻松地呼了一口气。

第十一天,菊花的裸照在整个娱乐城漫天飞舞,传得沸沸扬扬。菊花仔细一看,正是自己在房间808时被人偷拍的。这个李明天,畜生。娱乐城上下议论纷纷,炒得像开了麻将馆。不怀好意的同事走在她面前,故意大声说,你看看,你看看,想做婊子也要把事情做得干净利索点,把尾巴藏好了,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管你。你看你现在,把我们娱乐城的名声都搞臭了,还不快滚蛋,你还让我们活不活?

顺子很快知道这回事了,他望着菊花的照片浑身发抖。菊花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地向顺子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顺子紧紧地搂着菊花,一句话也不说。

菊花说,顺子,我冷,给我烧点热水。顺子开始烧热水,水快沸了,顺子把手按在壶上,可以感觉到那把温热的壶,像菊花的肩膀,一耸一耸地在他面前剧烈地摇撼着,并且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像菊花的哭声。顺子站在壶旁边,发着呆,白茫茫的热气直冲到他脸上,顺子的脸很快被打湿了。

开水在炉上咕呜咕呜地叫着,冒着气泡。菊花站了起来,她把壶移到一边。煤气的火花,像一朵硕大的黑心的蓝色菊花,细长美丽的花瓣向炉里蜷曲着。菊花把火渐渐关小了,花瓣子渐渐地短了,短了,很快就没有了,只剩下一圈整整齐齐的小蓝牙齿,牙齿也渐渐地消隐去了,但是在完全消失之前,突然向外一扑,伸出一两寸长的尖利的獠牙,一瞬间,只听到“啪”的一声,火熄了,灰冷了,化为乌有。

菊花把煤气关了,又关上了门,上了门闩,重新打开了煤气,煤气所特有的幽幽如兰花般的香味甜味,逐渐加浓加深。在一旁发呆的顺子终于明白过来,他迅速地关了煤气,打开了所有的门窗,煤气的味道渐渐地淡了下去,房间里又冰冷起来。

顺子说,菊花,咱们远走高飞吧,离开这座伤心欲绝的城市吧。

淡蓝色的天幕被扯成一条一条,在寒风中簌簌飘动,风里同时飘着无数剪断了的神经的尖端。顺子和菊花离开了这座城市。临走前,顺子突然想给以前的包工头黄壮志打电话,他想问个明白,究竟是他指使的还是刘小丫指使的人打了他,还扣了他的血汗工钱。顺子在公用电话亭里一遍一遍地拨打着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但电话里一直回响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顺子和菊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这座城市。

离开这座城市时,正值农历新年。家家户户飘出团年饭的清香,桔黄温馨的灯光洒满了整座城市,孩子们欢快地嬉戏着,蹦蹦跳跳地吵着要压岁钱,礼花在天空中怒放着,又一点一滴地落了下来,绚丽的烟花一瞬间温凉下来。

原来,爱比烟花还寂寞。

城市里的人们大都数回家了,与家人团聚,举杯庆贺新年的到来。顺子和菊花走在清清冷冷的街道上,心里凄惶凄惶的。他们看到了一个拾垃圾的老头,他坐在高高堆起的垃圾堆上,冷冽的寒风吹起他那单薄褴褛的衣裳,花白的胡须向上翻动着,脸上流着长长的鼻涕,他也不去擦它,整个身子就像一片落叶,在寒风中抖索着。顺子忍不住上去问老头,请问这位爷爷,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还不回家呀,外面很冷呀!老头说,我坐在这里听歌,对面酒店内的电视机里正放着——《常回家看看》,我也想回家呀,可我无家可归呀,我无老婆无儿无女的,年轻人。老人说着,说着,老泪纵横。顺子和菊花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

顺子和菊花继续向前走着,路过一个卖红薯的摊车,摊主也是一个老人,凝重清寒的光线下,衬映着昏黄迷浊的眼,如同倦意浓厚的街灯,嘶哑着沉重沧桑的声音:烤红薯哟!一元钱一个。老人的声音悠长凄楚,被凉风吹散,一丝一缕飘漾开来,荒凉寂寞的味儿,溢满了长街,淡淡水样的轻愁,掠过夜的眉梢。灯光照耀下的老人,似一个揉皱惨白的纸团,倦伏在不起眼的角落。不远处,豪华的酒店灯火辉煌,广场上的烟花绚丽无比,这两幕鲜明的景象,闪烁着出一个寂寞冷淡的夜,一回眸竟是泪眼苍茫。

顺子掏出2元钱,买了两只红薯,老人接过钱,咧着枯皱的嘴唇笑了,绽放成打皱的菊花状,谢谢你们,年轻人。夜色中老人闪烁的眼睛,透射出温暖感激的光芒,在这个异样清冷的夜偌大空间里,别样生动鲜明起来,此刻的老人,竟像是一个哲人。

菊花轻轻地剥开薯皮,暖香四溢,细细咀嚼,竟是一种温柔与悲苦交错的酸楚,薯心里夹杂着老人的泪呵!在这个灯红酒绿热闹惯了的人,把黑暗里的忧伤寂寞都深深掩饰了,有谁来关注所谓“卑微”灵魂冷暖与辛酸,买个红薯,也许只是为买老人的一掬微笑,一瓣心香,一片心的澄澈。

深夜不归的老人呵!你们的归宿在哪里?

离开老人的红薯摊,一路上细细地回想着,回想着,顺子和菊花的泪就像广场上的烟花,撒落下来,瞬间便冻结在这块热土上。《常回家看看》的旋律还在他们的耳边久久地回旋着,袅娜着,泪雨纷飞着……

黑灯村的那个王村长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疯疯颠颠的,只要是看见漂亮的女人,他都跑过去,伸出手来就想抱,嘴里还喃喃自语,菊花,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爱你,我爱你,我会给你盖新房子,那里有我们新婚的洞房,我们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父母四夫妻对拜,夫妻对拜,夫妻对拜。

有一天,王村长一头扎进村里的水库,便再也没有出来,那只鸡两天后也神秘地失踪了。村子里的人到处寻找他们的踪迹,可怎么也找不到。

这座城市的灯光依旧斓珊,爱情依旧甜美。在驶向另一座城市的车上,顺子郁闷地点燃一支烟,在冷凛的寒夜里,黑影沉沉的窗外,他的嘴上仿佛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朵,火光熄灭了,鲜花立刻凋谢了,又是无穷无尽的寒冷与空洞的黑暗。他恼怒地又点燃了一支烟,一支一支地抽下去……

顺子和菊花的第一个故事,也就在顺子的这一支烟里,燃尽了。但是无论如何,请读者叨上一支烟斗,多多地撮上些烟叶子,听作者讲完下面的故事。下面的故事才是最精彩的,最具有冷香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