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统六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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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一盆凉水

于康扶着杨士奇坐定。将近两日发生的事,挑挑拣拣,和他说了一遍。

有些隐秘,自然隐去不说。

即便如此,杨士奇在听完后,依然瞠目结舌,对于康的遭遇感到惊奇万分。

片刻后,杨士奇垂垂老矣的身躯仿佛重新焕发光彩。

于康看着这一幕,心中自然高兴。

这位老倌能屹立朝堂几十年,又深受历代皇帝信任,自然不是等闲人。

如今虽已近耄耋之年,但谁又能说,他无老骥伏枥之志?

可此时,于康却不得不先泼他一盆凉水,让他心中的火,不要烧的那么旺。

“阁老,有件事还得拜托您。”

“说,老夫定然竭力帮你。”杨士奇目光灼灼,于康似受宠若惊。

“我想让父亲在狱中,再多呆些时日。”

“什么?”

这次不仅是杨士奇,连在他身边伺候的杨福,也跟着一齐瞪大了眼睛。

一个念头,几乎在二人心头,同时浮起。

「这小子竟能说出如此不孝之言。」

不过很快,杨士奇就意识到不对劲。转而面色不善的看向于康。

“养浩,你说这话是何意?可是觉得后日朝会,老夫没本事为你父亲洗清罪名?”

于康知道他误会,暗道时机已到。终于将早已经准备好多时那盆凉水,朝着他兜头泼了下去。

“阁老,陛下怀疑,我父亲与您结党。此时阁老所言,陛下不会信。”

一言激起千重浪,杨福倒吸一口凉气。

杨士奇面无表情,似乎一切还如之前一样。但于康却早已瞧见,这位老人双手在不住地抖动,虽不明显,但却足以反应他此时的心情。

“陛下是这么说的?”

杨士奇眼神恍惚,看向于康。这一刻,这位老人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叟,在面对被自己亲近的人误解时,那种无助心痛和不知所措。

于康心中有些不忍,但话已出口,他无法再收回,只能继续说下去。

“阁老,您是父亲那科的主考官,父亲又多次得您举荐。巡抚地方这些年,也幸得您在朝中护持,才不至于被人构陷。这些在别人看来,就是阁老您结党。”

“放屁,老夫一心为国,岂能任由别人如此污蔑?”

杨士奇一双老眼,此刻竟煞气腾腾,恍如一头斗狮,虽然老迈,但余威尚存。

于康迎上他的眼神,毫不退缩。

“阁老,这世上,对的事,错的事,往往交杂在一起。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分得清哪些是对,哪些是错。哪些是对的,却被人当成是错,哪些是错的,又被人确认是对。阁老历朝数十载,难道还看不清么?陛下要亲政,在陛下眼中,所谓老臣,大多都是倚老卖老的绊脚石。陛下心中既然已经有了郁结,一些事情在他心中,自然会往他需要的地方去猜测。”

“你竟如此狂悖,毫无臣子之心,你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杨士奇手指于康,口中只喃喃重复着这一句话。

杨福更是满目震惊。

“你怎可这样说老爷?连你父亲这样口直之人,都不会如此,你怎么敢?”

于康起身抱拳,一揖到底。

“小子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字字出自真心。若非对阁老亲近,视阁老如至亲长辈,小子绝不会言深至此。”

杨士奇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你也觉得老夫结党?”

于康低头不语。

杨士奇继续质问:“你也觉得老夫贪恋权位,结党营私么?”

于康依旧不语。

“小子,老夫让你说!”

于康终于抬头:“阁老,我的想法重要么?”

“很……重……要!”

杨士奇一字一句,几乎咬着牙说出。

“我自然相信父亲和阁老,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朝,为了大明百姓。”于康语气诚恳。

杨士奇脸色依旧如前,并没有因为于康的话,心情变得稍好一些。甚至还多了一丝落寞。

“近两年,随着陛下年长,越来越不愿听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建言。我也一直觉得是因为内有奸佞进谗言,外有阿谀之辈曲意逢迎。即便偶而心中生出你所说的那些感触,也立即会抛掉此种不臣之想。现在,老夫才终于明白,原来这都不是空穴来风,老夫终究变成了陛下眼中的拦路虎,绊脚石。”

说到此处,一双老目,两泡浊泪,风烛一般的‘残躯’,似乎都在证实这位老人的倾颓与衰弱。

眼见这把再继续烧下去,这位当朝一品大学士,便要真正生出退隐之心。

于康赶忙转换角度。

“阁老,自古忠臣难免被人误解。当政时,有多少名臣,蒙受不白之冤。但千百年来,何以即便在王朝陌路之时,哪怕明知必死之局,仍有忠直之臣前赴后继,想要为国为民,争取一份安宁之地。何以如此?”

于康反问,却又自问自答。

“只因一切出乎于心,有此中正之心,千百年后,后人自有公论,阁老何必因此就生退心?”

杨福在一旁忍不住插言道:“难道让老爷继续被当成贪恋权位之人,当朝落得一身骂名?”

说到此处,一顿,口中暗自讥讽:

“千百年后……哼……千百年后,人已化作一捧黄土,那时再有公论,又有何用?”

杨士奇瞪他一眼。

“杨福,闭嘴!这些也是你一个下人所能胡言的?还不出去。”

杨士奇对待府中下人向来宽厚,如此当面斥责还以下人相称,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杨福一时,竟不知所措。

杨士奇却不再理他,而是看向于康。

“今日,你和老夫说这一切,老夫就真当你是因为晚辈对长辈的亲近,才敢直言。”

“小子确实是如此想的,此心苍天可鉴。”

或许是于康刚刚那一番话有了效果,杨士奇气色好了许多,似乎也从之前那种情绪中脱离出来。

“说吧,说说之前,你要拜托我的事。”

于康也不推辞,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

杨士奇却没有接,瞪着眼睛,话中带刺:“老夫眼神不济,你说给我听。”

于康无奈,只能自己打开信封,抽出信笺。

念道:“山西左参政王来,执法严苛,杖死辖内县令等十数人。”

“王来?你父亲这次奏疏上举荐的那个?”

于康撇了撇嘴:“正是阁老朝初时,向陛下举荐的山西参政。”

杨士奇脸色一黑,听出于康话中之意。

他也没放在心上,而是问道:“可是要我想办法,暂时压下此事?”

于康摇头:“小子是想让阁老寻一位所有人都知道,是您门下,且极其亲近的言官。上一道言辞激烈的奏疏,弹劾我父亲举荐王来一事。并将王来所犯之罪一并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