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圣心
紧接着,在朝堂众臣的注目中,陛下径直起身。
走了。
众臣目瞪口呆,不知皇帝陛下又要耍什么幺蛾子。
杨士奇为首的几位辅臣,眼见于此,刚要高声拦驾。王振尖细的声音却在这紧要关头响彻整个朝堂。
“陛下有旨!”
口中刚呼出四字,众臣就无奈匍匐在地,跪听旨意。
眼见陛下已经走远,王振这才开口宣旨。
“口谕: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尔等各自回去忙吧!今日所议之事,朕心中已有决断,等朕御批。”
之后,顿了顿,王振这才缓和声音。
“各位,陛下口谕,咱已宣示完毕,各位自便。”
说完,似有些急不可耐,追着朱祁镇御辇,也匆匆而去。
朝上众臣,各自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察院佥都御史吴煜满口牢骚:“陛下不是说还有大事要议么,还说之前所议之事,都是小事,怎么现在却走了?”
奈何无一人敢回他。
接着,众臣将杨士奇团团围住。
有些大臣,尽管口中无言,但一双明目中,却满是沸腾热血。
还有一些七嘴八舌,嘘寒问暖。
杨士奇却自始至终,都一副表情。
杨溥与他共事多年,自然看出这位老友满心担忧。
今日看似文臣占了上风,压了内廷一头,但终究所有事都没有个定论。
而且最重要的那件——有官员勾连瓦剌使团,私卖火器、禁器,自始至终只字未提。
即便杨士奇想提,奈何陛下已经走了。
望着近前围上来的人,又见他们各自摩拳擦掌,杨士奇没来由的心中有些颓萎。
另有一些大臣,已经各自三三两两离开,他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难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杨士奇举目四顾,寻找于康身影。
等看到于康时,见他和徐良早已经在十数丈开外。
心里叹一声,暗思:
「过后得让杨福跑一趟,让那小子来见我,总感觉这小子在谋划什么?这次要是不从实招来,老夫打烂他的屁股。」
……
王振气喘吁吁追上朱祁镇御撵。
朱祁镇吩咐抬辇的宦者放缓一些,问还在喘粗气的王振。
“王先生,不是让你宣完朕的口谕后,乘轿去乾清宫么?你怎么追上来了,累坏了吧?”
王振听朱祁镇语气中,关心之情一如既往,心中大定。
“陛下今日……”
他刚开口,朱祁镇便示意他住口。
“王先生先缓一缓,等回了乾清宫再说。”
……
朱祁镇踏进乾清宫东暖阁,大马金刀往榻上一座。
王振紧随其后,刚进们,朱祁镇一指不远处绣墩:“王先生坐下说。”
王振心中愈发安定。
等坐定后,王振还未开口问,朱祁镇便率先替他问了出来。
“王先生可是心中奇怪,今日朝会为何只进行一半,朕就让散朝了?”
王振点头。
“王先生真的猜不出?”
“陛下心有乾坤,所行定有深意,我猜不出。”
朱祁镇手在漆几上缓缓敲击,良久后,说道:“王先生难道看不出,今日朝堂之上,杨士奇等人,是有备而来?”
王振故作不知,却将话题往于康身上引。
还装作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陛下是说,连那于谦之子于康……”
他还没说完,朱祁镇便摇头打断他:
“于康应该不至于,他能来朔望朝会,本就是朕临时起意,就连让他出列召对,也是朕偶然看见他在。不过他说的那一番话和诵的那一首诗,却颇合朕意。”
说着,身体往前倾了倾:“王先生觉得,于谦那首诗,写的真是他志向气节么?”
王振心中一揪,神色却不见有任何变化。
“单就那首诗来论,确实志向气节高远。”
朱祁镇继续说道:
“皇祖……太皇太后说,于谦很受先皇器重,说是先皇秉政时期,廷推各地巡抚官员,当时没有于谦,是先皇亲自添上于谦名字,特意拔擢他为兵部右侍郎,巡抚晋豫。”
“王先生,你也侍奉过先皇,可听说过此事?”
王振心中愈发不自在。
“这个……我不知,若我记得不差,于谦升任兵部右侍郎,是宣德五年的事。那时候,我在东宫整日陪着陛下,哪有时间理会外朝那些事。”
“当时,我连于谦是谁都不知道。许多事还是在司礼监为陛下办事,才知道一些。”
“不过先皇秉政,正值盛年,又厚德英武,谁敢忤逆先皇?满朝上下自然都是良臣。”
朱祁镇眉头微蹙:“是啊!良臣,良臣……,如今欺朕年幼。”
可是马上,他又话头一转:
“不过,朕觉得,于谦此人,或许不同。”
“之前是因为朕了解不多,他又常年在外巡抚地方,一年才回一次京。王先生也和朕一样,没见过他几次。如今观其诗品,其人品应该也不会差。”
“若他所写的诗,和他真正为人做官相反,那可真就成了欺天大奸了。”
王振试探道:“陛下是要放于谦出狱?”
朱祁镇摇摇头:“朕现在也看不清,他究竟是忠是奸,皇祖……太皇太后,说的那些往事,应该不会有假,朕还是愿意相信他这一次的。”
“但这一切,也要等王来被捉拿进京,审问过后,看于谦举荐他,究竟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心。”
王振继续试探:“陛下还是让于康去山西捉拿王来?”
提起于康,朱祁镇突然来了兴致。
“这于康倒是个能办事的,昨日我让人去锦衣卫调于康档籍,才发现他竟是徐良很早就召进锦衣卫的密探。还有个代号,倒是办了一些实事。”
“之前朕还真以为他进锦衣卫,是托了什么关系。现在看来,到是我想的太多。”
“对了,王先生还不知道吧,瓦剌使团的案子,其实是于康查出来的,徐良只是后来调动宫中禁卫,人赃并获。总归是于康功劳大一些,”
“刚刚散朝回来的路上,朕还在想,这些功劳,一个试百户确实委屈他了,只是圣旨已下,只能如此了。”
“这也都怪朕先入为主了,今日朝堂上,他的应对和咏诵那首「咏煤炭」时,神情不似做假,或许真是个有志向气节的人。”
王振听完,如坠深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因为一首诗,于康得了圣心。
于谦这次,怕是真的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