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石丽非的葬礼
在郊区依山而建的公墓两公里不到就是火葬场,也是人体在世间的最后一程,火葬场西侧有着几个告别大厅,人体火化前最后的告别仪式就在这里举行,这天天气不错,只是风很大,火化炉里经过冷却和净化处理的烟气从烟筒里刚冒出,就被风吹的四散……
一辆灰色越野车从昨晚就停在门口,当天蒙蒙亮起一辆银白色的保时捷也在其旁边停下,只见从车内走出一个黑衣打扮,顶着头法式卷的女人,正是尹娜,下车后她把手揣在黑色风衣口袋先盯着越野车看了几秒,然后急匆匆的向里走去。
尹娜一边看着杨一帆昨天发的信息,一边找着信息上说的“5号告别大厅”,在一个保安大哥的指引下,很快看到了,当步入灯火通明的灵堂,一张黑白遗照似一阵狂风冲撞在她脸上,让她脸皮发麻,全身的汗毛瞬间都竖起来,脑海还回响着不久前石丽非在办公室对她神采奕奕的说着未来公司布局,谁能想到,此刻天人永隔……
灵堂里似乎有着一股特殊气味,让味觉敏感的她很不舒服,但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在整理了下头发和外套,眼睛终于从遗照挪开找着杨一帆的身影。
不久外边传来脚步声,只见杨一帆和殡仪馆工作人员抬着一大箱花束来,里面都是新鲜的百合,菊花,还有白色玫瑰,她连忙上去帮忙,并看着杨一帆眼里的血丝,问:“又一晚没合眼?”
杨一帆没有回答,放下箱子后,喘了口气说:“我看了你们发的声明,现在公司肯定一团糟吧?”
尹娜向石丽非的遗照望去,语气有些沉闷的说:“如今业务部的工作都对接到我头上,我没做过销售,怎么管这些销售?”她的眼里闪出一丝幽怨,但嘴角却不经意间微微上扬,并回头盯着杨一帆遗憾的叹息道:“她怎么说走就走……”
杨一帆垂下头剪着白色玫瑰上的刺,过了许久才说:“她是不该死。”
花束的装点和所散发出的清香,让灵堂逐渐温馨起来,尹娜也习惯了这里的气味,从装有石丽非遗体的棺材,以及现场的布置,知道杨一帆这几天一定忙怀了,本来不断发信息说要过来帮忙,但他除了叫她来商量过一次告别仪式请的宾客,再没找过她。
“她老家亲戚来的多吗?”尹娜随口一问。
杨一帆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很冷淡的回答道:“时间地址都通知到了,来不来一直没回话。”和石丽非结婚十年了,他始终摸不清她和家人的关系,说关系不好,每次老家来人,都盛情招待,走的时候不是塞礼物就是塞钱,但说关系好,他记得当初他们结婚时,娘家一个人都没来。
直到她生意越做越大,她的大姐和母亲来过一次,再有就是弟弟结婚,她直接给了三十万,他这才知道她不是孤儿,只是但凡老家来人,几乎都是来借钱的。
天色彻底放亮,杨一帆给自己母亲打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动身,母亲却支支吾吾的说:“要不我还是别去了,舟舟昨晚不知怎的,冒了风寒,一直喊头痛,再说小孩子身子弱,去那种地方不好……”
“但那是他妈妈的葬礼。”杨一帆插着腰似乎很不满母亲的话,“昨天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晚上就头疼?妈,我知道你怕小孩来到这种地方害怕,但他必须得面对,你快点带他来吧。”说完挂了电话,结果转身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外套的短发女孩,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让他不寒而栗……
他仿佛像看到了妻子,等定眼一看,才发现完全是两个人,于是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问:“你是?”
“我叫孙舒灵,本来面试石总的助理,没想到……她竟然发生了意外,如今我是尹总的助理。”
杨一帆微微点头,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又盯着女孩的眼睛看了看,然后回味着刚才惊吓的反应转身离去,或许是他忙昏了头才出现了幻觉。
此刻用着孙舒灵身体重生的石丽非看着丈夫黯然离去的背影,好想叫住他,告诉她自己没死,但若自己没死,这个葬礼又是为谁而办?她转身看着灵堂中央自己的照片,再看着后面的棺材,死亡已经掷地有声的砸在她认识的所有人心里,她无法辩驳,虽然用着“孙舒灵”这个身份得以重生,但依然觉得老天爷让“石丽非”死不公平。
“小孙……”
尹娜走过来惊讶的叫住她:“你怎么来了?”
石丽非还沉浸在伤感中,心不在焉的解释:“毕竟我和石总有一面之缘,而且亲眼……”话说到这,竟然有些哽咽,她无法做到对曾经人生的彻底舍弃,因为那是她用尽全力才得到的,“……当初面试的是她助理,理应过来吊唁。”
在尹娜看来,她的不请自来有些莫名其妙,没通知她,是因为她只不过是个新人,和石丽非并没过多的接触,但看着她脸上悲痛的样子,想着或许这只是个重情重义有些中二的女孩,不好说什么,于是手轻轻放在她肩上说:“你能来说明你有情有义,我虽然是个合伙人,但这家公司是石总全权带起来的。”说着盯着石丽非的遗像,“她是个已经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但……命运似乎始终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石丽非默许她的话,凝神看着自己的遗像,心里则有个声音叫嚣:“我的命可还没结束……”她绝对不会甘心自己生前所有的成果都付诸东流。
随后她帮着尹娜一起操持葬礼,只是偶尔瞥一眼在一旁百无聊赖已成为亡魂的孙舒灵。
孙舒灵其实从石丽非昨晚说起“葬礼”这两个字,就开始想,若在现实世界中,“孙舒灵”死了,那她的葬礼会是什么样的?她所认识的人,该如何面对她的死?
她的母亲会不会反省没能在她活着的时候对她好一点?不该在她和刘雅君打架的时候拉偏架,不该总是逼迫她过另一种被安排好的人生,还有刘雅君,她应该很得意吧,因为她终于彻底的退出她的人生,但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死有那么一丁点觉得哀伤?她还想到许浩,不知在得知自己自杀后,良心会不会觉得痛?这种痛又能持续多久?还有孟晴晴,她有把她当成好朋友吗?
但……她更希望所有人都能忘记她。
或许就如石丽非说的那样,她太软弱,年近三十岁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潦倒失败,怨不得别人,她不需要一个葬礼让人嗤笑,或许……根本没人在乎她是死是活,如果真是这样,也好。
上午九点,来吊唁石丽非的宾客陆陆续续到场,石丽非看到曾经的下属,他们只是献花时神情肃穆些,其他时间都是三五成群的坐着聊天,她的合作伙伴也有来的,但更多是和尹娜在聊天,人都是识时务的,知道尹娜如今才是当家人,石丽非能感觉到丝人走茶凉的意味,却也接受,只是她不得不做出些行动,于是以尹娜助理的名头和一些合作伙伴攀谈,为自己重新拉拢人脉。
上午十一点,葬礼准时开始,所有人都来到告别厅前,石丽非坐在人群的最后边,看着最前排的杨一帆,心里还是感到欣慰和感动,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在操持,但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第一排,也有些失望,她的母亲,姐姐和弟弟竟然都没有来,儿子也不见踪影,孙舒灵在她旁边说:“都讲盖棺定论,其实你已经很成功了。”
石丽非有些烦乱,咬着牙对孙舒灵说:“我只能说我还没开始为自己活,凭什么就盖棺定论?为什么就要盖棺定论?”说道这石丽非难抑伤心,眼眶红了,“没错,我是拥有一个在外人看来还不错的人生,但……要过这样的人生谈何容易……”她认为的不容易并非是大家看到的艰苦创业过程,而只有自己知道是什么。
孙舒灵看着石丽非情绪逐渐失控,好在她们坐在最后,前边还隔着一层空位置,不足以引起别人注意,但她却是第一次看心似比铁还硬的石丽非掉眼泪,想递张纸巾,却做不到。
石丽非像是自言自语,说道:“我出生不久,被我母亲扔到山林里自生自灭,那个时候就该死,可被邻居救回没死成,上学后,去学校的路上有一条小河,下雨涨水,有次差点淹死,幸好抓住了一根树枝没死成,我从出生就不被这个世界欢迎、善待,但我不服啊,我跑出大山,想活出不一样的人生,一直跑一直跑……好不容易有了这一切,凭什么?凭什么在我还没为自己而活的时候,就要对我盖棺定论?”
音乐声打断了石丽非的话,她才顾得上擦了擦眼泪,当几首悲痛的歌曲放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开始播放VCR,短片中是她从做这个行业开始的一些照片,从一个蹩脚的业务员成为一个公司的大老板,恋爱,结婚,生子,的确是一个励志人生的典范,她也期望别人这么认知她,但她真的很爱名利和钱吗?
她擦着眼泪摇了摇头,在一旁的孙舒灵本来以为她不愿意接受死,是因为放不下名利和家庭,是不舍,但现在却感受到更多的是不甘,这点发现,让孙舒灵感觉到石丽非的孤独,甚至有些可怜。
忽然灵堂外闹哄哄的进入一些人,一个村妇打扮的女人搀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后面还跟着几个农村打扮的中年人,老太太拄着一个拐杖,进来后眼睛像刀一样剜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然后提起拐杖,指着杨一帆骂道:“你个负心汉,陈世美,怎么把我二丫头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