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亲
石丽非一进公司，就感觉死气沉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丝凝重和小心，前台的妆也很淡，全公司仿佛只有她穿着颜色靓丽的明黄色西装，来到尹娜办公室，尹娜给她布置了不少的工作，自从昨天傍晚公布了“石丽非”的死讯，今早就收到一大堆业务部发来的审批，几个组长也找来让尹娜安排接下来的工作，还问了她很多刁钻的问题。
石丽非抱着双臂，对尹娜说：“这只不过是下马威，他们是来你这刷存在感的。”说完心里也觉得酸酸的，业务部是她的心血，她熟悉他们每个人，也希望让他们无论在收入上还是发展上都有成长，但自己一死，想必他们也没了主心骨，怕在公司受到忽视或者打压，这才先来刁难尹娜。
尹娜主要管理的是设计部，她能确保她带领的团队在图纸和设计方案上没问题，却不知道怎么带这批被石丽非养的凶悍的兵，各个都像石丽非似的，好在自己招了一个似乎很有主意的助理。
石丽非不敢在尹娜面前表现的太完美，这会让有些多疑的尹娜感到恐惧和威胁，有时候她也会装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但在关键的地方会提醒尹娜，告诉她，管理业务部的秘诀就是先要知道大家要什么和害怕什么，利用人的欲望和恐惧，做业务的人都是奔着钱去的，那就升级薪资架构，让大家尝到甜头，然后在资源渠道进行钳制，这样他们自然就会听话。
但尹娜却按着太阳穴说：“等等吧，现在石总的葬礼还没办，等这事儿过了再说，我没那么多精力，而且业务部死了老大，他们也需要时间接受这个事实。”
石丽非暗暗叹了口气，总觉得很多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但也明白尹娜的慢性子，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同时她为大家把她的死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感到欣慰。
她下午捧着水杯溜到业务部，在自己曾经的办公室门口徘徊，也会和业务部曾经的下属攀谈，但大家似乎自觉的把她归为“尹娜的人”，都不肯对她说什么，只有张竟阳和她笑呵呵的打招呼，并对她说：“你本来面试的是我们石总的助理，要是……她没出事的话就好了。”说完叹了口气。
石丽非眼里有些伤感，但马上恢复轻松的语气说了句看起来聪明人该说的话：“当谁助理也是为公司做事嘛。”
张竟阳和公司很多同事，都知道尹娜身边这位刚来两天，就得到尹娜重用的助理，对她的冒进很不爽，但也不好得罪她，只有张竟阳似乎不在乎，说道：“你说的没错，咱们都是为了赚钱的打工仔，做好自己的事，赚该赚的钱就对了，他隐约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孩似乎和他像一路人，都有强烈的目标感。”
石丽非淡淡一笑，她没死前，其实就有心提拔张竟阳，如今业务部又没人管，心中萌生出想晋升他的想法，其实她重新回到自己公司上班的目的，是成为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这就要能控制的了业务部和设计部，如果能征服尹娜，那她也一定能征服张竟阳，尹娜本身对管理没兴趣，所以好说，但张竟阳这匹有着欲望的野马，可不好驯服，他得让他欠自己人情，同时让她对自己心服口服，她得要让这市场部和业务部两方都为自己所用。
孙舒灵今天也跟在石丽非身边，她有好几次看到尹娜在楼道安全出口抽烟，并低声和什么人打电话，打完后嘴角都会浮起一丝浅笑，有时候也会去到石丽非生前的办公室转转，她隐约觉得尹娜好像有着什么秘密，于是告诉石丽非。
石丽非不以为然的说道：“她就那样，她是个设计师，也是个艺术家，咱们能进入高端市场和她的身份也有很大的关系，公司一直以来也在包装她，你得允许她看问题有抽象的一面，她之前不插手公司的管理，我也没插手过她的设计理念。”
“反正我觉得她有些奇怪。”
石丽非觉得孙舒灵太敏感，继续帮尹娜审核着业务部的文件，也在想着接下来的管理策略。
孙舒灵自讨没趣，看皇上不急太监急，又闪到了一边。
到了周六，石丽非用孙舒灵身份过的第一个周末，作为老板时，哪里来的周末，都是参加各种活动拓展资源，但如今她不得不呆在家里，看着公司的宣传短视频，她的死讯和黑白照片被公司宣传部公布到了网上，然后又被不少做新闻号的转发，她只是被车撞死，但大家却在推理她的死亡原因，有说是自杀的，也有说是谋杀的，她生平的轨迹也被大家拉出来评价，同时尹娜也成为被关注的对象。
她关了手机，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说：“就有人吃饱了干这些事。”
“有人想看，当然就有人发。”孙舒灵不经意间的话，让石丽非调侃道：“不愧是在广告公司的，但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还只是个小员工？要说一个人没有成长的原因是因为太安逸或者没有目标的驱动，你在入这个行业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孙舒灵抱着膝盖，头放在膝盖上说：“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和许浩留在这个城市，并有一个自己的家，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或者疾苦，都能相守在一起，我成长在一个并不幸福的家庭，我爸活着的时候，经常和我妈吵架打架，也经常骂我，后来我爸死了，我跟着我妈到了继父家里，就处处得看人颜色，还得让着一个胡搅蛮缠的妹妹，我妈也并不会在我受委屈的时候护着我，没人喜欢我，后来上了大学，我终于有人爱了，也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自由，我就想一直保持并保护着那种幸福。”
孙舒灵顿了顿，又说：“家，对我来说从来不是避风港，是风口浪尖，所以我一点也不想回去，我妈逼着我嫁人，只不过履行了她生为母的责任，她根本就不在乎我会不会幸福。”
石丽非听着，这次没有反驳，而是看起她母亲介绍的相亲男，点开这人的朋友圈看了看，想了想下午也没事，就对孙舒灵说：“人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你只是在还没见过世面，且内心脆弱的时候认识了许浩，觉得他最好，你应该多去认识人，这样才会了解人，这个相亲对象要不去见见？”
“不见！”孙舒灵斩钉截铁的说，但石丽非却在沙发上起身，莞尔一笑：“你想见也没办法，你的身体如今可是我说的算。”其实她也没打算相亲，只是想让孙舒灵知道，她的母亲并不是害她，而且世上也不止是有许浩一个男人。
孙舒灵又说道：“我根本没打算回老家生活，见面也是浪费时间。”她只是在以她还活着的前提下假设。
石丽非没理会她，马上和相亲的男生约了晚上七点吃饭。男生几乎秒回，显然也对这相亲满怀着热情。
此刻的石丽非尽量让自己模仿孙舒灵的性格，所以在衣柜挑选了她应该会穿的休闲牛仔外套，和白色长裙，还将头发绑成了半马尾，并画上淡妆，孙舒灵看着她，一瞬想起曾经也会如此细细的打扮自己，然后和她认为比她命还重要的人去吃饭，但同时心里也燃起一丝愤怒，为什么死的人是重情重义的她，而凉薄的人却都好好活着。老天似乎并不公平。
石丽非如约到达相亲的餐厅，只见靠窗的位置一个也穿着休闲装的男人站起来向他挥手，石丽非神情自若的走过去，在落座的时候，一种羞愧感涌上心头，还在想着自己有夫之妇的身份，这么做是不是对不起杨一帆？随之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张空餐桌的孙舒灵，想着自己不过是替她来履行母亲安排的任务，也是为了她才来，这么一想轻松了不少。
经过几句攀谈，石丽非得知男孩叫陆亦倾，二十九岁，大专毕业后就去广东的工厂做和机械相关的工作，五年就存够了在老家买房的首付，于是回到老家做些有关汽车配件的小生意，这次来江海市是想考察几个加盟项目。
石丽非撇了一眼领桌的孙舒灵，以她给自己说过的经历对男生说：“我大学毕业就在这个城市，也认为以后会一直在这呆下去，但事实通常事与愿违。”说完，她带着孙舒灵特有的一种对人生倦怠的神情。
陆亦倾始终保持笑着，时不时露出一排方方正正的牙，看到服务员上了甜点，就将一块儿小蛋糕推到她面前说：“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
而沦为亡魂的孙舒灵在一旁看着石丽非面前的蛋糕，正是她爱的椰蓉慕斯，成为魂魄的她，虽然感觉不到饿，却还保留着人类馋的习性。石丽非则不喜甜食，但还是意思的吃了一口，也觉得男生很有分寸，只帮她舒缓情绪，并没有着急打探她的人生，而且男生始终专注的看着她，让她觉得没有被忽视。
石丽非喝了口茶，并问起陆亦倾此次来江海考察的项目，陆亦倾盯着桌上的蛋糕说：“还不好说，大概是餐饮吧。”
石丽非想着既然是相亲，就问起他对婚姻的理解，陆亦倾认真想了想说：“婚姻让人有家可回，我其实就想过那种大多数人都在过的普通日子。”
孙舒灵在一旁冷哼一声，“还不是想随便找个听话的女人为他传宗接代，他一看就是思想受老一辈观念影响，没有梦想，也不懂生活的情调，只是周而复始麻木的活着，无聊。”
石丽非有一肚子话想骂孙舒灵，她已经让自己的生活一团糟了，还对别人的人生颐指气使看不顺眼，但还是忍住，并盯着陆亦倾淡淡一笑说：“谁都是两只眼睛，两条腿，饿了得吃饭，累得回到一个家中，我们都是人生的大多数。”石丽非拿起筷子吃着菜，心里还是想家，想着等在公司站住脚跟，就有资格和能力继续爱杨一帆和儿子杨子舟。
陆亦倾说起他和孙舒灵的老家多年来的经济发展，能感觉到他很热爱家乡，但孙舒灵却觉得家乡是需要她一生去疗愈的痛，对于陆亦倾所说的那些熟悉的路名，她总能想起几桩不太愉快的事，而石丽非也想着自己的家乡，或许此刻她能理解孙舒灵不想回家的心情，于是对陆亦倾实话实说：“家里人总觉得只要结婚就能幸福，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玄妙，所谓爱，其实也需要一些筹码，我想在这个城市继续飘着，积攒着自己的筹码。”
陆亦倾眼神一滞，随后说：“其实有些事不一定非要用力的抗在肩上，人生有很多种活法。”
“是啊，确实有很多种活法。”石丽非淡淡一笑，“但是，有的人只能走一条路。”她说这话，并非站在孙舒灵角度，而是自己的观点，除了努力奋斗，把钱攥在手里，她再没余路可选，事业和金钱是她去拥有幸福和得到爱的筹码，有钱她才可以把爱情，友情，亲情留在身边，有钱她才会被这个世界善待，有钱她才有选择权，并敢去对一些看不惯的事情发怒，同时有钱能够保护善良。
陆亦倾陷入沉默，但石丽非能从他的神态中感受到不解，也理解他的不解，当饭后在马路上分别时，陆亦倾才叫住她说：“我能再见到你挺开心的，但我觉得你太累了，如果有轻松的路，为什么要选一条难得路呢？”
石丽非镇定的回答道：“因为这条难的路，有它不得不跋涉的理由。”说完离开了。
孙舒灵跟在石丽非身旁，在不远处回头望了陆亦倾一眼，突然想起他刚才话中的“再见到你”他们分明第一次见面。
石丽非对她说：“这个男孩其实挺好的，如果你还活着，可以考虑考虑。”
“你刚才都说了，选难的路，是有不得不跋涉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理由。”
石丽非只是又摇头，“我说的是我自己的路，对于你，我结合你如今的生活情况和性格分析，你应该选择一种比较轻松的路，而且这个陆亦倾是个不错的男孩。”
“你还是看不起我？”孙舒灵落寞的看着这个如雾气般迷蒙的世界，依然感到迷茫。
石丽非没有再说话，一路大多数是看着自己的脚尖走路，直到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才有些疲惫的说：“明天是我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