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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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姐妹

“吃了吗?”

这是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问候,也像是提醒着人活着只是为了碗里那口饭,我们可以赋予这个问题无数种含义,可当一个母亲问自己孩子吃了吗,除了关心,还有担心,这是石丽非成为母亲后的感受,是她将一个生命带到人世的,儿子有没有吃,吃的好不好,吃的什么,都和她脱不开关系,只是她越来越不理解生自己的那个人,不止不关心她有没有吃,连她的生命也当作草芥。

石丽非虽然脑袋一瞬火花四溅,但还是看着碗里的面条,平静的应和道:“吃了,面条,还打了两个鸡蛋。”这么说只是不希望孙舒灵的母亲担心。

“我在新闻上看到,不少外卖都是黑作坊,能自己做饭还是要自己做……”

石丽非只是应和着,但一旁的孙舒灵却说:“她就只会唠叨这些,好像我这么大的人是喝风长大的,这么多年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我自己还没数吗?”

石丽非没有搭理孙舒灵,只是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只听见孙母又说道:“你过了年就三十一了,你总嫌我说你,但你自己心里没谱,我不说行吗?你瞧雅君比你小一岁,女儿今年都上幼儿园了,在家不缺吃不缺穿,那才是女人该过得日子,人生啊,其实没什么正经事,要有就是嫁人和生孩子……”

石丽非似乎理解了孙舒灵为什么如此反感母亲打电话,原来是怕面对催婚,但仔细听她母亲说的好像也没什么大毛病,于是回答道:“您不用担心,我自己有计划。”

“这么说你和那个许浩准备结婚?我告诉你,你还是和他断了吧,我看这小子不太适合过日子,嘴巴是挺会说的,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个所以然,人啊,还是要踏踏实实的,光耍嘴把式有啥用,你在他身上耗了这么多年,得到个啥?”

石丽非看孙舒灵捂住了耳朵,然后对她母亲说道:“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分了好啊,本来有个事我还琢磨该不该告诉你,现在好了,……你小姨有个朋友的儿子,和你差不多大,这几天说是去你们那边考察项目,你要不去见见,小伙子的照片我看过了,长得是正派人,虽然只是个大专学历,但肯吃苦,在咱们这已经买房了,现在还打算做点小买卖,这不和你挺合适……”

孙舒灵抱着膝盖,靠在沙发上,神情痛苦的摇着头,嘴里喃喃道:“还好我死了。”然后看着石丽非苦苦一笑,“你别看我,你现在才是孙舒灵。”

石丽非似也才醒悟过来,连忙放下筷子说:“那……就见一见?”她似乎是在和孙母商量,但也是自问,因为这是第一次和如今这个身份的母亲沟通,挺忐忑。

孙母听到女儿说肯见面,不禁感慨的说:“终于开窍了。”

等挂了电话没多久,孙母就把相亲的男孩微信推过来,还发了照片,她点开让孙舒灵看,笑着说:“看着挺老实的。”然后眯起了脸,她依然感觉这事和自己没关系似的,她压根没想过什么恋爱的事。

洗碗的时候,她告诉孙舒灵,说催婚是母亲关心她的一种方式,但孙舒灵却激动的反驳道:“她如果关心我,就应该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而不是把我随便打发给一个连她都不是很了解的男人,她的婚姻明明充满不幸……”

孙舒灵说起父亲是个多么不负责任的男人,是在喝了酒打了她妈后,骑摩托车出门直接开到河里淹死了,随后母亲又如何带着她四处相亲,最后才嫁给现在的继父,她的妹妹也并不是亲妹妹,而是继父的女儿,可能是想起伤心事,又有人可以分享,孙舒灵打开话匣子,把和妹妹青春期的战争一件件细数来,然后说起母亲多么偏爱妹妹,打压她。

石丽非看着她脸上的委屈,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多好”,这引起了孙舒灵的愤怒,她以为自己敞开心扉说这么多,石丽非会站在她角度考虑,可却说起风凉话,最后生气的说:“是啊,多好,如今的我终于摆脱了这一切,你才是孙舒灵。”但她还是觉得不公平,因为石丽非并没有经历过那段随时都隐忍的青春岁月,那些痛苦的记忆依然跟随着她,因为这些记忆,她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死。

石丽非把碗洗好,加了孙母推过来的相亲对象,然后看着一旁还在生气的孙舒灵,尽可能温和的说:“我能理解你,却也羡慕你,你最起码有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母亲,她会打电话问你吃了没,会关心你的幸福,虽然是一种你不能理解的方式,但你就没检讨下自己,她为什么催婚,还不是你没把自己照顾的让她足够放心,先说经济状况,你的钱根本负担不一了场大病,再说你那个前男友,连你母亲都能看出是渣男,为什么你却没有分辨的能力?明显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说这么多,还是我该死。”孙舒灵把头扭到一边,然后似乎在赌气,“是!我辜负所有人的期待,你说的这些我都认了,可我都死了,你还要我怎样?要想替我当个孝女我不拦你。”

其实石丽非本意并非想打击她,而是想告诉她世上还有人爱她,她怎么能舍得自杀,没想不到出口的话再次中伤她,想安慰,却从自己肚子捡不出什么好话,只是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想或许死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让她觉得惋惜。

石丽非洗漱完,又看起当下的实事新闻,这是她多年的习惯,她要了解这个世界和社会在发生什么,这样她才会和人聊天时不落伍,但她在躺在床上闭上眼的时候,又想起了她的母亲和丈夫还有孩子,这种想念让她觉得喉咙紧紧的,很想哭,于是转移注意力看着缩在角落的孙舒灵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似有种病,喜欢钱是因为世人爱钱,我别提多讨厌钱了。”

孙舒灵似乎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孤独的意味,一个讨厌钱的人拼命的去赚钱这是为了什么?

石丽非一向讨厌向别人吐露心事,也反感别人了解她,她了解这个世界的太多不确定,唯一金钱能让她觉得安全,她其实平时不会想这么多,只是孙母亲的电话像鱼饵一样,钓出了她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她能确定孙舒灵母亲是爱着女儿,而如今她就是孙舒灵,面对这份爱,她似乎觉得没有底气,甚至恐惧它扰乱自己内心的秩序。

没多久,石丽非睡着了,而孙舒灵从她沉闷的呼吸,和偶尔的叹气中,感觉她似乎在担忧和恐惧什么,她又看到领队带着一行亡魂从她面前走过,她没再阻拦领队的去路,而是看着后边那些亡魂,他们似乎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有的低声啜泣,有的痴痴的笑,像极了说呓语的石丽非,紧接着她又看到一片迷蒙的亮光,不自觉的向其走去,又进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她看到了中学时的自己,留着一头长发,皮肤白净,背着沉沉的书包刚进了家门,继父坐在主位,刘雅君坐在继父旁边,不断的喊着:“周阿姨,饭好了没有?”

因为刘雅君从未喊过自己母亲妈,所以她也不喊她父亲爸,她刚洗好手准备吃饭,母亲就在厨房喊她端盘子,她瞪着刘雅君说:“你也来端。”

刘雅君却翻着白眼,“叫你又不是叫我。”

孙舒灵只好起身帮母亲一起端碗筷,当终于坐下来后,母亲也先是把筷子分给继父和刘雅君,其次才是自己,她已经习惯了被区别对待,也习惯肉都摆在刘雅君面前,但她还是抬起头笑着对着母亲和继父说:“妈,刘叔,我这次又进了前五,班主任让我们定目标,看以后去哪个大学读,你们觉得呢?”

继父把盘子里的肉夹给她说:“是吗,舒灵可真是块儿学习的料。”说着白了一眼刘雅君,“你可得用点心,再有一年就中考,有什么不会的问你姐。”

刘雅君脸埋在饭碗里,说道:“我才不问她,学习好就了不起了。”

此刻的的孙舒灵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但母亲却紧跟着说:“女孩子差不多就得了,以后上个师范,在本地当个老师就行。”

孙舒灵把筷子摔在碗上说:“我才不读师范,我要去南方,以后再也不回这小地方。”

“你听听……”孙舒灵的脑门被母亲用手指顶了顶,“瞧见这心气儿有多高了吗,连家都不认了,你还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此时刘雅君咯咯的笑着,而孙舒灵盯着她满脸的痘说:“丑八怪,越笑越像癞蛤蟆。”说完孙舒灵就回了卧室,而刘雅君被骂,也叫嚣道,“你才丑八怪……你就是我们家的寄生虫。”

此话一出,刘雅君挨了她父亲一巴掌,哭着跑了出去……

孙舒灵看着回忆里的场面,以及母亲追着去哄刘雅君的背影,就觉得格外凄凉,她记得那天母亲逼着她向刘雅君道歉,说不该说她是癞蛤蟆,但她死活没有道歉,深夜,她听到耳边有声音,回头竟然是母亲,她趁着她睡觉,竟然剪掉了她好不容易养长的一头长发,她成为一个假小子。

从那天起,她就搬到学校当起住校生,偶尔在路上看到刘雅君也当不认识,只有暑假和寒假让她觉得难熬,所以也总是上各种补习班,而刘雅君却留起了长发,并想方设法的问母亲骗钱,去买一些明星的周边,或装大款请她那帮狐朋狗友吃喝,甚至和她显摆自己收到的情书,她们有时话不投机也会打一架,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打伤她,因为她是姐姐,因为她和母亲靠她的父亲养活,而刘雅君因为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可以为所欲为。

直到高中毕业,她被自己心仪城市的大学录取,才觉得自己自由了,但她发现母亲的眼里任然只有刘雅君,从未为她自豪过,在离开家的那天晚上,刘雅君和职校的同学聚餐,第一次喝酒,回来吐了一地一床,是母亲照顾她,而刘雅君在醉酒的时候还冲她喊:“你终于离开了我的生活。”

是啊,她终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