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讯
石丽非去到尹娜办公室，看着桌上一摞待签署的文件，电脑上也密密麻麻的设计文档，尹娜则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脸色不是很好，时不时拿手机发着信息，石丽非虽然如今的身份是助理，但这家公司毕竟是靠她辛勤开创，尤其是业务板块，她看了下桌上的文件，并没有因自己如今的身份拘着，拿起其中一份说：“这个工期太长，普通住宅还好说，特别是商用，晚一天耽误一天的钱，施工图出来就不能再拖了。”
然后又拿起另一份报价单细细看完后说：“这个价格没毛病，但在室内的卧室门上花大价格就没有必要，既然客户诉求是细节，吊顶玄关可多费些心思，钱要花在客户乐意看到的地方，那样才会觉得咱们值钱……”
尹娜看了她一眼，招呼她过来喝茶，而石丽非看着这么多文件没处理，担心影响工期，而且她生前谈的合作不能不尽快推进，但尹娜招呼她过去的神态，让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如今助理的身份，于是毕恭毕敬的走过去，并为刚才的举动解释：“我虽然没有从事过这个行业，但多少了解，也研究过不少咱们公司的案例。”
尹娜泡了壶茶给她，说道：“其实我并不缺助理，是因为你的执着打动了我，你知道石总昨天才出事，我现在也还没有和大家公布，希望你也暂时不要说。”
石丽非心有不解，但还是很注意语气的说：“一个活人，无缘无故的消失，就算不说，也会引起大家的猜测，而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让大家因猜测而不安，还不如把结果直接告诉他们，你也不必成天当心大家会不会知道。隐瞒，说不准只是在彼此内耗。”
尹娜手支着下巴，像只猫一样靠在沙发边，但眼神里确实有股子烦躁。石丽非知道自己一死，她一个人要顶着个公司，对于她这种只在艺术上有追求的人实在是种折磨，但自己如今的身份也只是个新人，欲速则不达，于是看了看桌上的一堆文件说：“您要是放心我，那些文件，还有石总生前跟的项目，我可以先了解看看，我会把一些处理意见每天汇报给你。”
尹娜看着面前这个不过比自己小几岁的女孩，她刚看了她的简历，也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只能说很稳定，而且也听了人事说石丽非并不看好这个女孩，但从这不到一个钟头的了解中，她分明觉得这女孩有成为第二个石丽非的潜质。
手机在茶几上响了下，尹娜看信息事关石丽非的葬礼，于是准备离开，但扫了一眼桌上的一堆工作，再看着女孩眨巴着明亮的眼睛，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那你就先看看吧，我有事先走了。”她不知道女孩会不会把事情搞的越来越糟，但再糟的也不可能比现在糟。
石丽非听着尹娜的脚步声渐远，一屁股坐在了她刚才坐的位置，另拿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对着孙舒灵说：“我不回来能行吗，尹娜分明没能力把公司带好。”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但眼里却装着满足，随后抱起桌上的一摞文件认真看起。
而孙舒灵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她拼命的想和许浩在这个城市扎根，但这个城市到底有什么好的？也许这个城市只适合像石丽非这样的人。
午饭时，忽然一个穿着商务装，约莫二十六七的男人抱着资料敲门，石丽非轻声说了声：“请进。”原来是业务部的张竟阳，是自己生前最得力的下属，很有能力，但她还是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站起来装作不认识的打招呼，并介绍说自己是尹娜的助理。
张竟阳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点点头淡淡的说了声：“你好。”然后把文件扔到尹娜的办公桌，说：“麻烦你提醒她签字，石总不知道去哪里了，电话一直打不通。”
石丽非走过去看了看他的文件，在他已经走到门口的时候，大喊：“你回来。”然后举着他的一份施工计划说：“这个周期太短，还没量房，也没有出施工图，也没有具体报价，你就想两个月搞定这个项目？这可是工厂改造。”
张竟阳顿住，回头盯着她，大概是觉得她一新来的就敢在他头上笔画，没好气的说：“你懂什么呀？让尹总签字得了，要不是我们石总不在，我也不会来这。”
石丽非觉得张竟阳谈业务的能力很强，在公司中业绩最好，但在把控整个工期还是有点急于求成，而且他们做装修设计，尤其是到了后期施工，无论材料还是工人施工都需要严格监控，直到正式完工向客户完成交付才算完成一笔生意，而不是在签单后，拿到第一笔定金就觉得这生意做成了。
她如今只是个小助理，没资格对张竟阳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但还是把自己对他的施工计划书，审核意见写下来，等晚上一并汇报给尹娜。
傍晚时分，尹娜风尘仆仆的回来，手上还端着杯咖啡，而她也把各类文件审核的建议给到她，谁知尹娜却说：“不着急，我想了一下午，决定还是按照你说的把石总车祸身亡的事告诉大家，你帮我起草两份声明，一份对内，一份对外，在这声明中除了公布石总的死讯，同时把业务部那边的工作也对接到我这边来，以后可能你要辛苦一点了。”
尹娜说完后，把咖啡放到一旁，接过石丽非今天一天工作成果，而石丽非又捧着尹娜的电脑敲起有关自己的死讯声明，每个字都让她心里格外凄凉，她这么努力的想过好人生的人，为什么老天要收走她的命？
“小孙。”
石丽非和一旁成为孤魂的孙舒灵同时回头，孙舒灵知道和自己没关系，看了眼石丽非后继续若无其事的盯着窗外，她今天又见了领队一次，他的身后又站着一排排亡魂，突然觉得人活着挺傻，因为总有一天大家都要死。
石丽非疑问的目光盯着尹娜，尹娜则看完她的汇报后，面露惊讶，不相信一个新人看问题会这么一针见血，但看着她疲惫的眼睛，知道她肯定一天都在忙碌，于是说：“今天辛苦你了，想不到你能这么上心。”
“应该的，公司发我薪水，我理当拼尽全力。”这是她生前希望下属可以这么做的，相信全世界没有哪个老板是彻底的慈善家，请人当然是希望物尽其用。
尹娜点点头，拿起了咖啡杯，钝钝的盯着窗外想着什么，石丽非则低头为自己写起了死讯，而亡魂孙舒灵突然看到尹娜在摇晃着脚尖，脸上也荡起一丝悠闲，不禁觉得石丽非的努力只是在为这个女人做嫁衣，于是上前在她耳旁说：“你如今叫孙舒灵，不是石丽非，你这么拼命的努力也只是为别人做嫁衣，公司发展的再好也和你没半毛钱关系，你就让这个女人吃你做好的现成饭？”
孙舒灵在上家公司是被裁掉的，她可是为此付出了五年，最后还是被抛弃，公司从来没算过她做出过哪些成绩以及牺牲，而是抓着她那点不足，让她觉得自己挫败，归根到底就是利用压榨欺骗，她只是担心石丽非吃力不讨好，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石丽非此刻没法回应孙舒灵，只是递给她一个眼神让她不要打扰自己，没多久把两份得体的死亡声明交给尹娜。
尹娜看完，咬着指甲陷入了沉思，全权接手公司对她来讲是块儿烫手的山芋，她不喜欢管理，崇尚自由，但眼前却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上，于是她把这份声明，对内的一字没改的发到内部群里，对外的发给宣传部让其对外界公布，然后对用孙舒灵身体重生的石丽非笑了笑说：“忙一天了，你下班吧。”
石丽非看着外面的天色，的确已经暗了，但在生前这可不是她下班的点，她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当站在公司楼下，看到人流，想着曾经回家的路线，心里格外酸楚，他的老公肯定在忙着她的后事，儿子不知道现在有多伤心，她不敢偷偷的去看他们，怕自己忍不住想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她转身往孙舒灵的家走去，路过超市买了些菜，她必须开始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石丽非回到家，简单的煮了个面，才回答孙舒灵在办公室的问题，说：“我知道我和曾经的自己没关系，我努力也不是给别人做嫁衣，只是想被看到，被尹娜信任，并让这家公司离不开我，在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前，先把事做漂亮。”
“那做这一切的意义呢？”孙舒灵给她讲今天自己看到的一批批被送离人世的亡魂。
石丽非一边吃着面，一边说：“你总得看看活这一辈子能有什么吧，如果当年我没能从那个大山走出来，就不会有事业上的成功，也不可能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当你足够成功，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还是美的很，爱情，友情，亲情都会在你触手就能摸到的地方，钱是幸福的前提，也会帮你打开眼界……”
这时手机响了，石丽非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觉得这两个字像两块儿石头一样砸在心里，她放下筷子，听孙舒灵说是她妈妈的电话，让她随便敷衍打发就好。
可石丽非好久都没叫过“妈”这个字，接起电话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神态和她在公司不可一世的样子完全不同，甚至看起来很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