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①：上级眼皮子底下才安全
燕王卢绾②反，高帝③使樊哙④以相国将兵击之。既行，人有短恶哙者，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几吾死也！”用陈平计，召绛侯周勃⑤受诏床下，曰：“平乘驰传⑥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行，私计曰：“樊哙，帝之故人，功多，又吕后女弟女媭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即恐后悔，[边批：精细。]宁囚而致上，令上自诛之。”平至军，为坛，以节⑦召樊哙。哙受诏节，即反接⑧载槛车诣长安，而令周勃代，将兵定燕。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后及吕媭怒，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⑨屯于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因奏事丧前。吕太后哀之，曰：“君出休矣。”平因固请得宿卫中⑩，太后乃以为郎中令⑾，曰：“傅教帝。”是后吕媭谗乃不得行。
[冯述评]谗祸一也，度近之足以杜其谋，则为陈平；度远之足以消其忌，则又为刘琦⑿。宜近而远，宜远而近，皆速祸之道也。〇刘表爱少子琮，琦惧祸⒀，谋于诸葛亮，亮不应。一日相与登楼，去梯，琦曰：“今日出君之口，入吾之耳，尚未可以教琦耶？”亮曰：“子不闻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⒁乎？”琦悟，自请出守江夏。
【注释】
①陈平：西汉王朝开国功臣。少家贫，为人多智，陈胜起事，事魏王咎，说计不听，归从项羽为都尉。旋归刘邦，献计离间项羽、范增，又建议刘邦笼络大将韩信。汉朝建立，封曲逆侯。惠帝、吕后时任丞相。吕后死，与周勃合谋诛诸吕，迎立文帝，任丞相。
②卢绾：与刘邦同里，从刘邦起兵，后入汉为将军。从东击项羽，灭临江王，破燕王臧荼，有功，封燕王。高祖十一年（前196年）陈豨反，绾使人前往联合，并与匈奴相勾结，后事败，逃往匈奴。
③高帝：高皇帝的简称，一般用于称开国皇帝，这里指汉高祖刘邦。
④樊哙：西汉开国元勋。初以屠狗为业，从刘邦起兵攻秦，屡立战功。入咸阳，在鸿门宴上斥项羽，卫护刘邦得脱身。高帝立，从击臧荼、陈豨及韩王信，迁左丞相、相公，封舞阳侯。
⑤周勃：西汉开国将领。秦时以织薄曲为生，又常为人吹箫给丧事。后随刘邦起兵于沛，屡破秦军。从击项羽，定天下。高祖六年（前201年），封绛侯。汉初，从刘邦平定韩王信、陈豨、卢绾之乱。为人稳重敦厚，高祖以为可属以大事。吕后死，与陈平定计诛诸吕，汉室以安。文帝立，拜右丞相。
⑥驰传：古代驿站的一种马车，四匹中等马拉的驿车为驰传。
⑦节：符节，古代使臣所持以为凭证。汉初纯为赤色。
⑧反接：反绑两手。
⑨灌婴：汉朝开国功臣。秦末战争中，从刘邦起兵入关，骁勇善战，赐爵列侯。楚汉战争中，截击项羽粮道，随韩信破齐，追击项羽于垓下，灭楚有功。汉朝建立后，封颍阴侯。吕后卒，与周勃、陈平诛诸吕，拥立文帝，任太尉，寻代周勃为丞相。
⑩宿卫中：住在宫中行护卫事。
⑾郎中令：官名，始置于秦，为九卿之一，掌宫廷侍卫，汉初沿置。
⑿刘琦：东汉末荆州牧刘表的长子。
⒀刘表爱少子琮，琦惧祸：刘表宠爱后妻蔡氏所生幼子刘琮，欲以琮为后，刘琦饱受继母谗害，又见刘琮有蔡瑁、张允等人的支持，终日惶恐。
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春秋时期，晋献公宠爱骊姬，骊姬欲立亲生儿子奚齐为储君，谗言陷害晋献公诸子。太子申生不肯逃往他国，最终被迫自缢而死；公子重耳逃往他国，得以幸免，后回国即位，是为晋文公。
【译文】
燕王卢绾造反，汉高祖派樊哙担任相国，率军讨伐他。樊哙大军出发后，有人在汉高祖面前说樊哙的坏话，高祖大怒，说：“樊哙看我病重，就盼着我死！”他采用陈平的计策，召见了绛侯周勃，让他在床榻前接受诏命：“由陈平乘坐驿车载着周勃去代替樊哙领兵。陈平一到军中，就斩下樊哙的头！”二人接受诏命上路以后，私下商议道：“樊哙是皇帝的故交，建功颇多，又是吕后妹妹吕媭的丈夫，与皇室有亲缘关系且身份尊贵。皇帝是一时愤怒才想要杀掉他，只怕之后会后悔，[边批：精细。]我们不如将樊哙囚禁起来送到皇帝面前去，让皇帝自己诛杀他。”陈平到了军中，筑坛之后，用天子符节召见樊哙。樊哙接诏受节，当即被反绑着两手用囚车载着送到长安去，周勃奉命代替他，率军平定卢绾叛乱。陈平出发后，在路上听说了汉高祖驾崩的消息，陈平害怕吕后和吕媭发怒，便让驿车先行赶往长安。路上遇到使者，传吕后诏命让陈平和灌婴屯兵荥阳。陈平接诏后，又立即驱车赶往皇宫，哭得非常悲伤，在刘邦的灵前奏报了樊哙之事的经过。吕太后听完非常哀伤，对他说：“你出去休息吧。”陈平听后坚持请求住在宫中护卫，吕太后便让他担任郎中令，说：“以后请你辅佐并教授新帝。”在这之后吕媭去谗害陈平，也没有得逞。
[冯梦龙述评]对于谗言致祸一事，有的人揣度应该到近处去，近到足以杜绝对方的阴谋，譬如陈平这样；有的人推测要逃往远处，远到足以打消对方的猜忌，譬如刘琦那样。应该留在近处却跑远，应该远离却偏偏要靠近，都会加速灭亡。刘表偏爱幼子刘琮，长子刘琦害怕大祸临头，想请诸葛亮为自己出谋划策，诸葛亮不回应。一天，二人一同登上高楼，刘琦让人拿掉下楼的梯子，并对诸葛亮说：“今天您口中说出的话，只有我一人能听见，您还不能教一教我吗？”诸葛亮说：“你没听说过申生坚持留在国内，最终招致了危险，而重耳逃往国外却转危为安的事吗？”刘琦顿悟，向刘表自请外放，去镇守江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