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二十四小时（四）
下午三点三十二分，迎着漫天的碎玻璃，秦端开车从商场的入口创了进来。
“欢迎来到康提购物中心，度过您生命中的美好时光……”
悦耳的广播依然在放送，但购物中心里早已没有了顾客，只有零星的匪徒仍然在零元购，但在秦端开枪之后，他们就飞快地做鸟兽散了。
秦端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满足消费欲望，他是来寻找急缺的两样资源，电池和燃料。
换成双发动机后，虽然秦端的出力大大增强，但代价是对资源的需求也变成了双份。他只能寄希望于这座购物中心里有一些售卖日常物品的地方。
“出来。”
秦端一只手牵住伊莎贝拉，将她从车里拉了起来。伊莎贝拉依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仿若一具僵尸。秦端甚至怀疑，哪怕自己现在松开手，她也不会跑开，而是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
秦端在商场的楼层指示牌上找到了“生活用品”，但在上到了对应的楼层之后，他就忍不住想要骂娘了：这里全是一些婴幼儿产品和床上用品，哪里有电池与燃料的影子？
就在秦端打算换个楼层再找找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颤抖的声音。
“别，别动!我的手里是有枪的！”
……这声音，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秦端缓缓转过头去。
他愣住了。
她也呆住了。
两人都和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对上了。
“你是那时候被我抢的人？”“你是那时候抢劫我的人？”
伊莎贝拉好像回过了神来，她左打量，右打量，迟疑地问道：“你们……是朋友？”
“……”
秦端比起惊讶，感到的更多还是莫名的尴尬。
老话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三大喜之一，这他乡遇被自己抢过的人算什么？难道他们要这样寒暄：
“吃了吗？”
“吃了。上次抢完你之后找到新工作了没？”
“嗨你看你说的什么话，这不就是嘛！”
在犹豫了一阵之后，还是对方先丢掉了手中的枪。
“你动手吧，”她用一股认命的语气说，“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不管干什么都随便你了……”
“呃，那你……知道电池和燃料在哪里吗？”
秦端总感觉这对话好像发生过。而她则蹲在地上，崩溃地大哭起来。
“我在南非的时候就被你拿枪指着抢劫电池，我都跑到斯里兰卡来了你还找我抢劫电池，那我不是白来了吗！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才拿到这份工作一个星期啊！”
“……那你确实挺倒霉的。带路吧。”
女孩迅速站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换了一副表情，平静地走到了秦端的前面。这稳定情绪的速度甚至让秦端有些羡慕，大概这就是对抗不幸命运所必需的能力吧。
“这里就是了，虽然大部分都是给车辆用的，但是找一找应该也有义体通用型号的。”
“谢谢。”
女孩看了一眼秦端，掩面叹息道：“你谢个啥啊……”
秦端刚打算去用手拿起一台发动机，忽然感觉脑内传来一股晕眩感。
有人击中了我……？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原因：他似乎有很长时间没摄入过任何营养液了。简单来说，他的大脑饿了。
于是他又向那个女孩问道：“你知道卖营养液的区域在哪里吗？”
女孩的脸上流露出一股深深的，悲哀的神情。
“天杀的，我身上就带了，还不止一管。”
她从身上掏出了三根营养液，递给了秦端。秦端只拿了两根，然后转手将其中一根给了伊莎贝拉。
“给我，我的吗？”
伊莎贝拉小心翼翼地确认道，秦端不耐烦地点点头。“对啊！”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秦端顿时感觉火冒三丈。“不想吃就拿回来，哪那么多事。”
“你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吧。”
正在默默地啜饮着营养液的女孩，突然说话了。伊莎贝拉看向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一看你就是和我以前一样啦。我13岁以前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人只靠营养液维生。听好了，这里面的东西可以满足人的一天所需，前提是肉体已经被改造到了只剩下生物脑的地步。地球上的200亿人里，199亿人以上每天都只吃这种东西。”
“每天只吃……营养液？他们居然能忍受这种生活？”
女孩耸了耸肩。“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我们还能选各种口味呢……”
“不是忍受，”秦端说，“而是不得不如此。”
伊莎贝拉双手捧着那管营养液，两手不住地颤抖，仿佛她捧着的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我，我……”
她突然想说对不起，她居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甚至是绝大多数人，连正常的食物都吃不到。但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道歉的对象。
谁来代表如此多的人接受她的歉意？
女孩望向伊莎贝拉，眼神中充满怜悯。
“我以前也是你这样的人，我明白的。但是，从顶端坠落下来的过程改变了我……可能，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幸运吧。不然直到今天，我还是会像你一样，沉溺在愚蠢无知的幸福里。”
伊莎贝拉感觉自己的视线渐渐地模糊了。
至今为止，我都活在怎样的谎言里……
秦端看着伊莎贝拉这样子，感觉短时间内是没法和她交流了。于是他和一旁的女孩问道：“你为什么要从南非来斯里兰卡？”
这下倒是真有点像老友寒暄了。提到这个话题，女孩就忍不住叹气。
“我有一个朋友跟我说，斯里兰卡是印度洋周边最安全的国家之一了，我觉得南非实在危险，就来了这边。没想到……”
“其实地球上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是啊。”
短暂的沉默过后，女孩伸出了一只手。
“我叫夏目洋子。”
秦端也伸出手，握住了夏目洋子的手。
“我叫秦端。”
夏目洋子真挚地说：“我希望咱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
秦端也诚恳地说：“我也不想祸害你了，但命运这东西，很难说的。”
就在两人友好交换意见的时候，一枚子弹击穿玻璃而来。
“这里是锡兰工人司令部，里面的布尔乔亚，你们已经被逮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