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加纳其
加纳其与我们差不多大,但是已经结婚,女儿都满月了。他的家在禾木村,那个世外的美丽村落,旅游旺季时,出来拉客。他的妻子是一个身材瘦高的漂亮女人,非常贤惠,在家操持家务。他们的女儿小小的,白白的,就像一朵白玉兰花苞。
加纳其家有五兄弟,但这五兄弟长得都不一样,非常不一样,无论是从五官还是身形上都没有任何共同点,比如加纳其的头发是浅黄色的,但他最小的弟弟却是纯黑色的。
加纳其的妈妈很泼辣,但加纳其从未提起过他的爸爸,去到他家里玩,也没有见过他的爸爸,他家里还有一个已经非常年老的老奶奶,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整日孤单地坐在一间木屋里的床边,伸出满是褶皱的手,他家的白猫就会上去轻舔她的手指。
加纳其非常义气,为人诚实,他的普通话也不好,但是足够沟通。
“聘用”他的第一天,他就带我们去了禾木,为了让我们最大程度地领略喀纳斯地区的美,他带我们走了一条远路。
一路上,山丘起伏,草原翻滚,森林交叠,雪山连绵,白桦开始落叶,空中地上到处都是黄金叶片,路过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在夕照下金光四射。
美景耀目,我们都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我们可以随时停车下来拍照,加纳其也会有问必答地为我们讲解,可是正因为这样,我们的前进速度太慢,眼看着天色暗淡下来,看看表,已经是北京时间的晚上十点了,新疆与北京有两个小时的时差,因此是新疆时间的晚上八点。
风吹得我们的脸都已经麻木,我问加纳其还有多远,他没有回话,只是加快了速度,我想应该还有很远很远。
果然,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夜风越来越凛冽,我们仍在疾驰着,更糟糕的是,天空居然飘起了小雨,我们的头发、肩膀上都像覆了一层霜,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肩膀打起了哆嗦,紧紧地贴在一起,加纳其担心雨越下越大,开得越来越快,但他有头盔护体,没有装备的我与托克逊简直被急速的冷风吹成了面瘫。
而且雨越下越奇怪,感觉它们越变越轻,以为是雨小了,但它们落在皮肤上反而更加刺骨,原来是变成了雪。
这下连加纳其也忍受不了了,当我们开到一处盘山路中央,他突然停下车来。
“怎么了?”我们颤抖着问。
他只是两手抱拳抵在胸前,头也不回,吸溜着鼻涕说:“休息一下。”
连无惧风雨的加纳其都需要休息了,他一定是真的很累了。
“不要紧吧?”我们下车去探望他,只见他的头盔上铺了一层冰碴儿,两只厚手套也湿透了,他摘了手套,下车,吐着一串串长长的白气。
“啊,实在不行了,不好意思。”他朝着两手哈气说。
“好好休息一下。”托克逊拍着他湿乎乎的肩膀说,随后掏出烟,递给他一根,帮他点着。
加纳其吸着烟,托克逊在检查相机是否进水,我抱着肩膀在原地高低跳,就这样在这里小作休息。
加纳其吸完烟便跨上摩托车准备出发,车座上已经湿漉漉,我们将它擦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上去。
又开始疾驰起来,地上湿滑,我们劝加纳其慢些开,他技术很好,经验很足,稳当前行。
至今都忘不了那个夜晚,明月高悬,照得大地一切通亮,雪花如轻盈绒毛般飘飞,我们路过一片小湖,小湖狭长,波平如镜,我望着湖的对岸,是一长片黑色的森林,巨大的圆月躲在树梢后,在强烈月光的照射下,树是漆黑的剪影,我看着月亮在树梢后跟着我们疾驰,它时而现出来,时而被遮蔽,它的运行在空气间敲击出古代异域的音乐,叮叮咚咚,是诡秘的鼓点。稀薄半透明的云雾仿如纱烟,萦绕在巨大明亮的黄月身边,就像古老、遥远的黑暗神话中的场景,神秘、邪恶,却又无比宁静、端庄,而美好。
我痴痴地望着它,自己也置身于这神话之中,但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正面形象。
到达禾木已是凌晨,在加纳其家小坐一会儿,喝了一些他们家的奶茶,吃了一些哈萨克族人家特制的点心,托克逊拿着相机对着他家的角角落落拍了一个遍,我只想与那个此时仍不睡觉的老奶奶聊聊天,她一定知道许多久远奇异的故事,但无奈她不会说汉语,而我也只会几个简单的哈萨克词语。
她只是孤独又无言地坐在床边,穿戴整齐,头上裹着哈萨克头巾,一只手轻轻搭在床沿,猫也已经睡了,家里的所有人都忙于生计,很少与她对话,她日复一日地坐在这里,眼睛也已经盲了,只能静静地倾听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不知道她的内心还会有什么样的话想要倾诉,而我此刻也只是想摸一摸她苍老枯褐的手。
我们都不准备睡了,休息一会儿后,加纳其开着他家的小皮卡带我们上山,在那里可以俯瞰清晨的禾木村庄,因为清晨的禾木是最美丽的,云烟环绕,村庄中的人家开始陆续生出炊烟,一日之计在于晨,万物苏醒。
小皮卡中真是舒服,我与托克逊穿着加纳其家的军大衣,裹得紧紧的,要好好暖一暖自己的身体。
到了山顶平地,我们盘腿坐在山崖边,望着山下的静谧村庄随着光线变化缓缓醒来。
加纳其骑着他那辆摩托车又带我们去过几个地方,但这摩托在沉重的工作压力下频出故障,比如有一次我们想走近道去对面的公路,路过一片小村庄,刚过第一户人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户人家门前平地上正在午休的七八只成年中亚牧羊犬,这狗体形硕大强壮,它们也看到我们,于是齐齐起立,吼叫着朝我们冲来。
“快开!”我与托克逊慌张地连拍加纳其的肩催促着。
加纳其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嚯”了一声。
但这摩托车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怎样也加速不了,更可怕的是它居然歪歪扭扭地晃了起来,估计也是被吓坏了。
大狗们早就追上了我们,一只大黄狗与一只大白狗分别位于摩托车的两侧,朝着我们怒吼,我清晰地看着狗嘴中扎实的大白牙。
但是它们迟迟没有攻击我们,只是威吓着,要将我们赶走。万幸。
不过这摩托车也实在太令人揪心,还有一次,我们开在更高的盘山公路上,加纳其一不小心没有避开一块坚硬的石块,整个摩托车强颤了一下,接着,我们眼睁睁看着前轮胎上的一个零部件悠然自得地旋转着飞向了我们身后,这颗螺钉当时一定在想:终于解放。
我们都知道大事不好,加纳其临危不乱,改变方向,将车往路的里侧开,下一秒,我们就连人带车摔倒在山边。
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那狗群里,我们估计会被撕成粉碎,当然如果这次我们倒在悬崖边,同样粉身碎骨。
总之结果都是极其壮烈的。
所以后来,我们租起了加纳其家的那辆小皮卡,这辆小皮卡分外能干,跋山涉水,动能十足,不过就是油费有点儿贵了,因此我与托克逊不得不在纸上列好每日开销,一项项精打细算。
让两个崇尚自由、奔放不羁的男青年理财真是一件大伤脑筋的事情,不过我们必须直面生活,学会更好地生活,成为一位成熟且充满魅力的稳健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