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弃子
深夜，太医院密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王士恭端坐在床榻之上，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肩膀。
枪伤虽已包扎妥当，但稍一牵动，便牵扯得伤口生疼。
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真没料到，皇上竟然饶恕了我。王士恭望着密室昏暗的墙壁，心中五味杂陈。
他回想起阅兵场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崇祯亲自举枪，三发子弹精准无误地击中了他的胸口。那一刻，他已笃定自己必死无疑。
然而，他却被秘密送至这个密室，由太医悉心医治。
这份“恩典“，令王士恭心中充满了疑虑和不安。
“皇上为何要这般作为?他究竟有何打算?“
正在此时，密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士恭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警惕地望向门口。
“王公子，我来为你换药了。“吴有性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他缓步走进密室，手中端着一个木盘，内中放着各色药瓶和纱布。
王士恭稍稍放松，点头道:“有劳吴太医了。“
吴有性将木盘搁在床畔矮几上，开始为王士恭检视伤口。他的动作轻柔而娴熟，竭力避免引起患者的不适。
“伤口愈合得不错，“吴有性一边检视一边说道，“再过几日便可以拆线了。“
王士恭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有性的眼睛，问道:“吴太医，你直言不讳，皇上为何没有杀我?“
吴有性长叹一声，缓缓道:“王士恭，你可知晓陛下最中意亲自动手用何种方式杀人?“
王士恭一怔，摇了摇头。
吴有性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偏爱用剑，用刀。每次杀人，他都会凝视死者的眼睛，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王士恭闻言，不禁打了个冷战。
“莫非，皇上是想亲自动手杀我?不，不对…“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清其中的关联。
“你还不明白吗?“吴有性冷冷地说，“用枪射你，未能杀死你，那是枪的缘故，那把枪没有装填足够的火药。陛下根本就无意亲手杀你。“
王士恭心中一震，脱口而出:“为何?“
吴有性嘴角扬起一丝讥讽的笑意:“王大人，你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杀你，根本毫无意义。“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士恭心头。他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弃子?我只是一枚弃子?
他心中翻涌着种种疑问和猜测，却无从得到答案。
“吴太医，我究竟该何去何从?“王士恭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助和迷茫。
吴有性从怀中取出那封崇祯交予他的信函，递至王士恭面前。
王士恭小心翼翼地拆开。他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八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无君无父，弃国弃家。“
“无君无父，弃国弃家…“王士恭喃喃自语，眉头紧锁，“这…这是何意?“
吴有性看了一眼信纸上的字，冷笑道:“原来如此，陛下不过是在预言王大人这枚弃子的结局罢了。“
“不会的!“王士恭猛地抬头，激动地说，“家父他…他断不会将我视为弃子!“
他急切地看向吴有性:“吴太医，陛下对家父，对我王家的发落…究竟是何等处置?“
吴有性整理着药箱，平静地回答:“那日阅兵场上所有反对和约的大臣，都被陛下罢黜官职，令其离京。仅此而已。“
他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有时候我都觉得，陛下未免太过仁慈了。“
王士恭连忙追问:“那…那我们王家如今如何?家父他们…“
吴有性转身看着王士恭，语气淡漠:“据我所知，王家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启程返乡。“
王士恭抬起头，目光直视吴有性，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吴太医，那…那陛下对我本人…有何发落?“
吴有性整理着药箱，头也不抬地说道:“王士恭，对于陛下而言，对于大明而言，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对一个死人，陛下又怎会有什么决断呢?“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王士恭头上。死人?我在陛下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密室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王士恭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还是活人的手吗?
突然，王士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吴太医，我想…我想去见家父。趁着王家尚未离京，我想回家看看。“
吴有性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向王士恭。
他的目光在王士恭脸上停留片刻，似在思量什么。最后，他缓缓点头:“好，我会为你安排。“
王士恭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他走到窗边，透过狭小的窗户望向外面。夜色已深，院中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隐约可见几点灯火。
他心中百感交集。家父，家人，还有…皇上。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次日清晨，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吴有性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件破旧的斗篷和一顶深色头蓬。
“时辰到了，我带你出宫。“吴有性将衣物递给王士恭，“把脸遮住。“
王士恭接过衣物，手指摸到粗糙的布料。这是下人穿的衣服。他咬了咬牙，将斗篷披在身上，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眼睛。
他们穿过太医院幽深的走廊，脚步声在空荡荡的石板上回响。拐过几个弯，来到偏门。一顶普通的轿子正等在那里。
轿夫抬着轿子在宫中穿行。王士恭掀开轿帘一角，看着熟悉的宫墙从眼前掠过。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到紫禁城了。
出了宫门，轿子在街道上穿行。早市上已经有了人声。王士恭听着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鼻端飘来油条豆浆的香气。这些他从前看不上的市井气息，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亲切。
轿子在一条偏僻的巷口停下。吴有性掀开轿帘:“就到这里吧。“
王士恭下了轿子，对吴有性深深一揖:“多谢太医。“
吴有性摆摆手:“去吧。记住，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士恭转身走入巷子，听见身后轿子远去的声音。他加快脚步，熟门熟路地朝王府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人认出来。
家就在前面了。他远远看见那扇漆黑的大门，上面的朱漆已经有些剥落。王士恭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三声，清脆的响声在清晨的街巷中回荡。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王士恭抬起头，看见管家那张熟悉的老脸。
管家愣了一下，眼中闪过惊异，随即又迅速被警惕取代。
他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街道，压低声音:“少爷，您…“
“让我进去。“王士恭低声说。
管家咽了咽唾沫，迟疑片刻，还是侧身让出一条缝。王士恭快步闪了进去，管家立刻关上门，落锁的声音沉重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