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崩,我为天下定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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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武厉逻

“阿布……快跑阿布!”

草原上,当马群奔跑起来时,轰鸣声并不亚于雷鸣。轰隆隆的,由远及近,震撼人心。

仅十几岁出头的阿布古达,当时只是个纵情草原的欢快少年,他还不太理解。

为什么那些穿戴整齐、披挂铁甲的骑士会突然从地平线上出现,为什么又有突厥人从另一个方向冲来,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的阿耶一边后撤一边自远处挥手,好似是让他逃跑,可他当时该是吓呆了,直到他的母亲拼命将他拉扯起来,他才茫然开始跟着奔逃。

两队骑兵一南一北,很快交汇在了他们部落小小的营地里。

由阿布古达父亲和百余名勇士组成的脆弱防线不堪一击,甚至没有多迟滞那两队敌人多久。

劫掠和杀戮让那一天的记忆变成了血色……

后半夜,篝火在阿布古达的照料下依旧静静燃烧着。

此时已换了李昭入睡,这汉人此时正睡得香甜。对比之下,之前阿布古达却是始终睡不着的状态。

他脑海中时而回荡着李昭的“故事”,时而回忆起自己的故事。

七年前那一年,大隋联兵突厥突袭了契丹八部……

那一战中,母亲将他藏在了一处草垛中,自己引开了追兵。再之后,他便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也失去了自己的幼弟,变得孑然一身。

阿布古达并不怨恨什么,这种事在草原上太过常见。他甚至庆幸自己的父母是死在了战乱中,而非被隋人或者突厥人掳掠为奴。

年近七岁的而这些年他也一直这么孑然一身独自长大,不怨天不尤人。但在昨晚李昭的“故事”之后,他下意识审视了一下自己这七年间的经历。

父母死后,部落中某个贵族以“抚养”为名收走了他家中仅剩的两头羊和一匹马,另一名贵族则带走了他父亲留下的皮货,甚至还想带走他的帐篷。

名义为抚养,实则让他做奴隶,他最终没有接受这样的安排。

靠着给各家各户放马、牧羊、挤奶讨了一口吃食长大,而后便靠着灵活的头脑行商经贾。

一边交足族中的供奉,一边甚至慢慢赚出了两匹马和做生意的本钱。

在昨晚之前,他一直对这些事情习以为常,觉得一切也本该如此。但昨天这个汉人却告诉他这些并不对,是有人趴在他的身上吸血……

那么,吸血的人都是谁呢?

你疯了!?阿布古达,这种话你也信?你能做什么?千百年不都是这样的么?你想做什么?你不想娶宝珠了么?

阿布古达看着李昭沉睡的身影一时出神,想起儿时在星空下,年幼的自己与父亲的对话。

“阿耶,大祭司是不是这世上最智慧的人?”

“是的,没有先知神使时,大祭司就是唯一能与天神沟通的人。”

“什么是先知神使?”

“那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们因际遇得到过神灵的点化,他们有能力洞见过去和未来。世人只要追随他们,便可得道……”

阿布古达静静凝视着那道身影。黑暗中,燃烧的火光摇曳不定,打在李昭侧卧的身上时却好似他也在发光……

随后几日里,两人的行程变得紧凑了些,依次途径渔阳、北平、辽西三郡。

李昭有幸见到了泸河、怀远二镇,进而看到了聚集在二镇四周至少十数万名役夫。

两镇之中此刻正在兴修大型的粮仓,工程之浩大甚至远过于蓟县的大兴土木。

两人没敢多看,在左近人家补充了干粮饮水后便继续东行。

随后,李昭便见识到了一片让他瞠目结舌的“大辽泽”。

一片片芦苇、一团团湖泊、一片片湿润浸透的沼泽连绵无际……李昭不禁感慨万千,前世作为辽东生人,他实在想象不出这是自己记忆中的东三省。

这规模怕是可以比拟三江源了吧?

没给李昭多少感慨的时间,遥望到大辽泽后阿布古达便开始带他折路向北。很快,两人双马便正式进入了此时的辽东境内。

夜间,阿布古达花了不少时间寻了一处山洞,两人打了不少野草灌木遮蔽了洞口,这才敢在洞里生火。

阿布古达一边生火一边道:“接下来的路程必须小心,高丽哨骑随时都可能出现。武厉逻倒还好,你若是要去辽水、辽东城,那我绝对不会帮你。可即便如此,你也得听我的。

“你明天开始必须用头巾包住头脸。不出意外,再有三四天便可到目的地了。马便藏在这里,这附近没什么行人。但你也要有准备,万一丢了咱们想要回去可得看天靠命。”

李昭闻言长长舒了口气,一连九日的骑马赶路着实让人觉得折磨,他心中感慨着“终于”二字。

表面上却只是对阿布古达回了个点头,然后便闭目养神起来。

但显然,他的故作高冷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阿布古达还是凑过来问出了今日份的问题。

“你昨天说那种纸做的钱是怎么回事?不是金银铜质的,也有人会认么?为什么人们要坐‘地铁’上班?住在田地附近不好么?六六九是什么意思……”

“说了是九九六……”李昭有些欲哭无泪,早知如此也不该嘴贱和阿布古达扯什么未来,这个好奇宝宝这几天就没给他留什么空闲,问东问西没个消停。

偏偏这家伙此时还是李昭的向导,现在李昭身处异域更是得罪不起。

心中吐槽后,李昭还是用阿布古达能听懂的话逐一做了解答。直到后者心满意足,李昭口干舌燥。

夜间是阿布古达先睡,李昭半夜替换。

再度清醒后,等到阿布古达睡熟,李昭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可以把后续计划做下思考。

经历了前期在蓟县的严肃调研,李昭已决定将交结目标确定为右武卫大将军李景。

但想要与这等人物结交只送蜀锦这些财货是不够的,况且李昭想要的也不止是结交,还要把关系做牢靠!

那么,就得送他们真正会感兴趣的、心动且不容拒绝的物事——军功。

因为有“大辽泽”的存在,这个时代不存在从辽西直线进攻辽东的可能性,绵延沼泽地会坑死靠双腿行动的士兵。

从南北两线绕行而进是军事上的必然选择。

而在大辽泽北线,有一座城恰好锁死了东西向的交通。

这座城叫做“武厉逻”。

据李昭调研可知:武厉逻城建立至今已有两百余年,他很难评估这座城对应后世的哪里,只能大致估算应该离沈阳不远。

这座城现在是高丽控遏辽东的重要堡垒。

同样的,若是隋军想要东征高丽,这武厉逻城将是一处必须拔除的障碍。

但是,如果隋军在大军开拔之前就提前攻克武厉逻呢?

甚至于,隋军有时间和精力经营武厉逻一段时间,囤积一部分粮草辎重呢?如此的话,它更将成为一处进攻高丽的绝佳桥头堡,战略价值将会空前提升。

虽然李昭不是什么军事家,可好歹玩过多年的《全面战争》,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李景的右武卫大军是目前唯一一批在涿郡集结完毕的军团,只要情报准确详尽,他们应该有机会能拿下武厉逻。

只有这种程度的军功才是李景这种人无法拒绝的。而想要获得这样的军功,自己的情报不单要详尽,还得有决定性的意义才行。

李昭手中的木棍轻轻扒拉着火堆,对自己将要去取得的情报又做出了几种不同的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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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但赵宅之中赵德章的书房却还亮着灯。

赵德章正看着手中一条自赵行本宅子中传出的消息,眉头紧锁着。

“那小子离开了蓟县?而且居然一去好几天,这算什么?只是为了避开山贼么?他是怎么出去的?”赵德章喃喃嘀咕着,神情渐渐变得有些烦躁。

在他眼里,这个李家小子真的只如臭虫一般。一个区区商贾之家的贱业之民罢了,自己平日里本都懒得多看一眼。

可现在,这只臭虫却着实恶心到了自己,逼迫自己不得不放下更加重要的事情来盯着他。而他此刻居然还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见了?

敲门声响了起来,赵德章立刻喊了声“进”。

一名仆役立刻捧着一张纸递了过来,口中道:“三郎,那吏员从李家人口中问到了。是说数日前李家来了一个契丹行商,卖了不少皮货给那李昭,第二天李昭留书一封便不见了踪影。”说着,他同时便将纸条递了过去。

赵德章一边看一边思索道:“契丹人能做什么?难不成他是为了那些皮货?总不会是在这个时候去办其他事了吧?”

仆役没有多话,低眉顺首安安静静等待着赵德章的吩咐,完全不敢自作主张给出什么判断。

仆役记得很清楚,这位三公子之前的伶俐书童是被他亲手打断的双腿,那时这位三公子在旁边喝骂的便是“自作聪明”。

许久,赵德章忽然笑了笑,道:“我管你去做什么?你跑了,以为那些人躲在宅子里我就无可奈何了?你成是因为这崔太守,我让你败也因这崔太守!”

说着他抬起头对仆役道:“明天动用郡衙的关系,让那几个吏员往太守那边递句话,就说‘打算给唐国公的宅子,现在被一群商贾给占了’。呵,我倒要看看,当你家人都流落街头时,你还不现身?”

仆役先是拱手领命,但随即他小声提问道:“可三郎,那崔太守万一问及这占宅子的商贾身份,岂不是……”

“安心……”赵德章笑了笑,再度恢复了原本的潇洒从容,道:“崔太守现在被各种俗事缠身,千头万绪,他才懒得问。再说……即便他好奇问了一句,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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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李昭两人在山洞里安顿好了粮食饮水藏好了马匹,各自乔装一番步行向武厉逻城所在的方向走去。

李昭整个脑袋都被灰蓝色的葛布包裹着,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若是被人骤然看见了,配上旁边的阿布古达也只会将他也误认为是契丹人。

在一处芦苇密布的路口,阿布古达停了脚步,伸手对李昭问道:“前面的路便是直通武历逻城的大路,再往前走百里左右就到武历逻城,沿途还有些高丽人在耕种,而且多半会遇到高丽的哨骑。

“而从这边的树林穿过去,绕过西南边的医巫闾山余脉,就是我说的那条极为险峻的小路。可以直达武历逻城的西北,同样也是百余里。你打算怎么走?”

李昭思考片刻,道:“先走小路,小路走完再回来看看大路的情况。”

阿布古达自无不可。但并未直接走出芦苇丛,而是向南绕行了许久,确认不会有高丽伏路军注意到两人,这才便穿过大路潜入树林,开始沿着小路向西北方穿行。

百里路和百里山路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一路上,阳光自林草间的缝隙而入,斑驳的洒在两个披荆斩棘之人的身上,但却无人为这两位“哥哥”喝彩。

“这小路可不好走……”

阿布古达抽着弯刀,一边挥砍着沿途的荆棘开路,一边嘟囔道:“这还是上次我来和高丽人换辽……东参,那采药人手里没有存货,于是干脆带着我来这里走,我走到一半发现了那路没断,后面自己就又探了探,嘿,谁知道还有这般际遇……”

李昭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饶是他原身常常习武,可做的多是无氧运动,这有氧耐力锻炼到底是缺了些。

他此时只顾喘着粗气,却也不肯停下歇歇,跟着阿布古达便一路向前而去。

这条小路确实不好走,不单是路面不平,怪石嶙峋,更要命的是荆棘丛生。

按李昭的认知很多都是刺槐树,堪称“衣裳破坏者”,他这一路前行两臂的衣袖和长袍的下摆都有被刺破,十分狼狈。

两人硬生生在山林中穿行了近三天,到第四天的正午方才终于从林中看到了武历逻城的影子。

自山路出口有了视野,整个世界顿时开阔了起来。

东侧宽广的大河水奔腾而行,纵断南北,南边大辽泽宽广无际、芦苇连绵。

城池四周所在的地势则比较平坦,看起来像是这条大河常年冲击而成的平原,而所谓的武历逻城则就建筑在这片平原中央凸起的一片山岗之上。

居高临下,便在这片平原上占了地利,有了地利就直接扼住了陆路交通。

“这座城就是东行的唯一出口。”

阿布古达对李昭念叨着:“至于我们现在所处的医巫闾山更是会一直向北延伸,你看那边,城池的正北还是山,当地人说这叫‘环抱六重’,这地方,嘿……难打的很呢。”

李昭仍旧在喘着粗气,没急着说话,他仍在平复着呼吸。

这四天的经历对他来说几乎就是一种严酷的历练,但他也愈发觉得阿布古达的眼光老辣。

若非是他之前探索,别说寻常人,一般的斥候怕是都很难趟出这样一条“小路”。

有几处隐蔽拐角的地方,他完全是从断崖的另一侧绕道而过的。

看起来山重水复,实则能在这崇山峻岭中找出一条险而又险的“柳暗花明”来,这也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事。

李昭的视线先是跳过城外大片被开垦出来的农田,随后便转向更加遥远的环境上。

他环顾一圈,问道:“那条不会是辽河吧?”此时的李昭已稍稍喘匀了,只是对阿布古达发问时气息仍旧有些紊乱。后者挠了挠头,道:“一般都不叫它‘河’,大家都叫‘辽水’,你这都不知道?”

李昭没搭理阿布古达的挖苦,视线则又移到了自己的目标武历逻城上。

他们此时站在半山腰的位置,视线正对着的该是武历逻城的西边,有一条自大路上分出的小路直抵西门,时而有百姓挑着担子或赶着车马进出。

“城墙大概是夯土制的,四方形,但南北更长,你从这里看不清,还得再往下走走才能看到全貌,但没什么必要。那大路是南北向的,远比这西门的小路要宽敞得多。”

阿布古达早已猜到李昭的目的,因此也就没有故作懵懂,一边看一边向李昭介绍着。

“那是……瓮城?”

李昭不太确定的对阿布古达问道,后者点点头,道:“这不是显而易见么?从墙上突出了那么大一块,自然是瓮城。不过,这城建的早,据说是两百年前,那啥‘大魏’还在的时候就建了。

“也因为时间太早,虽然有瓮城,但是不像你们大隋的城池,还建有马面。不过,你能看到的也就只这些了,如是你能画图,大可把这山川形势画下来。总之,今天在这休息休息,明日我们返……”

“不,我们下去!我要测出城池的数据来。”李昭面色果决的道。

“数据?”阿布古达听得一头雾水。

“城池长多少、宽多少、高多少,瓮城城头高多少,凸出多少,我都要知道。”李昭盯着远处的目标,此时已在心中分解出了十余个动作。

阿布古达先是一愣,随即压抑着惊慌道:“你莫不是疯了?你莫忘了你是个汉人?现在去测武历逻城?”

李昭回之以微笑,道:“当然,无须靠得太近,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