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是故事的结局,也是我的结局。
我在坠落。照通常的速度,坠地用不了三秒,但我在用比三秒多了几倍的时间慢慢地、一点点地从空中坠落。我知道,在落地的刹那,即便身体受到撞击,我也并不会觉得痛,但大概免不了折胳膊断腿。我感知不到疼痛。有人说这是我存在的理由,是我最大的优势,但我总觉得这话不对。我要是能感觉到疼痛,就不会这样跌落,也就不会迎来自己的结局。据我推断,痛感是只有生命体才具备的最佳防御程序。痛苦帮助人类生存和成长。我之所以能体悟到这一点,有物理性和非物理性两方面的原因。落地之前,我能把这个故事讲完吗?就常识来讲,这是不可能的,但现在离我抵达结局还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所以或许我能做到。
三秒钟之前,我还骑在阿今背上。阿今是一匹通体黝黑的母马,一身皮毛如波光粼粼的水面。关于它,后面我会更详细地介绍给大家,此处的重点是:阿今是和我搭档的赛马,我是它的骑手。六个月前的三月,我们因为一个关键性的错误和契机遇到了彼此。当然我也可以谈谈这件事,不过同样地,此处我想说的重点是,我们从三月开始搭档,然后在九月的今天,做了最后一次配合。我想说,今天是历史性的一天。人类语境中“历史性的一天”虽然有时候会用来指开始做一件事的日子,但更多的时候是指奇迹发生的那一天。是的,奇迹。今天就是我短暂一生里第二次出现奇迹的日子。
我听到了惊叫声。看来这一次漫长的坠马终于要尘埃落定。延宰说等比赛结束就给我重新刷漆,因为我原来的油漆早已剥落得斑斑驳驳。她问我喜欢什么颜色。照理说,还是按原样漆成绿色和我的名字最相称,但当时我坐在二楼的房间看着窗外说,我喜欢蓝色。延宰回答好。
延宰姓于,所以叫“于延宰”。这个名字像阿今一样,对我至关重要。她是我的救世主,是她选择了我,给了我一个新的世界。延宰如果知道我这样说她,多半会把眉毛和鼻子都皱成一团地看着我,表情带着点儿神秘,带着点儿乖张,但并无厌恶之意。
是延宰让我和阿今重新走上赛场的。她是个非常平凡但又与众不同、勇气十足的人类女孩,也是她创造了我的第二个奇迹。
现在我的腿已经完全脱离了阿今的身体。阿今将以每小时50公里的速度奔跑,不必太快,也不必太慢。它将摆脱外界的压迫,匀速前进,继续它重获的新生。
直到几天前,阿今还是已经确定要接受安乐死的赛马,我则是即将报废的骑手。但现在,阿今重新站上了赛道,而我在坠落。一旦落地,就将粉身碎骨。人类把这样的推测称作“本能的直觉”,我则只会根据精确的数值和计算得出结果。我的未来不存在错误的预测。我想讲述的是,走到这一步之前,我短暂的一生都经历了什么。
我叫考利(Coli),因颜色像西蓝花(Broccoli)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