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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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狗儿

第一次见到狗儿,是一个夏日的午后。

他推着辆小车,下面是用厚被褥盖上的冷藏柜,掀开一角再拉开推板,里面摆满了被冰块包裹的雪糕。

流口水的孩子们围了他一圈,狗儿颇有些得意地拿出一根来,一边在他们的面前晃悠,一边还不忘要他们给钱。

红色宫墙遮掩的阴凉无风,我和朋友摇着当纪念品买来的扇子,里里外外燥热地愈发严重了。无可奈何,我们二人只好来到狗儿的摊位,破费享受一把正宗老冰棍的滋味。

“老板,两根老冰棍。”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块钱的纸钞,递了过去。

狗儿一把拨开了孩子,黑里透红的手直直插入冰块中来回翻找了一阵,翻出了两根包装更精美一些的冰棍来,放在我的手中。

我们一看这十块钱应该是拿不回了,便拿着冰棍准备要走。

首都的冰棍,一根5块钱,也算便宜。

狗儿却叫住了我们,从口袋里掏出了六块钱,塞到了我的手中。

“这两根只要四块,还剩下来六块呢。”

我和朋友对视一眼,重新将那六块钱塞到他手中,笑着说:“这六块钱,就当你的辛苦费了。”

说罢,我们就离开了。

只是后来,狗儿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我们会一起坐在这家小酒吧里,谈论这短暂却又漫长的人生。

去首都的那年,学业上遭遇重大挫折的我,心灰意冷地背着包,里面塞上几件换洗衣物,就匆匆忙忙地踏上了旅程。

朋友老杨没上过大学,却在这儿的某家广告公司得到了老板的赏识,不到几年的工夫就坐到了副总经理的位置,风风光光好不热闹。

老杨高中没什么朋友,唯一能好好说上两句话的也就只有我一人,于是某天晚上打了个电话喊我飞首都,路费全都能报销。

那时,我自是不懂什么报销的,只是一心想逃避那个伤心地,于是一股气飞到了这里来。

虽然进入了管理层,但老杨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一同玩乐的时间不多,通常只有我一人,为了省事就穿短袖裤衩,在热热闹闹的大街上溜达。

路过宫墙的时候,我总能看到狗儿的摊子在哪儿,他搬了个小板凳靠在小车旁昏昏欲睡,脸颊上细密的汗珠滑落,黝黑瘦削的面庞是棱角分明的,也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坚毅。

我并没有走过去,只觉得这烈日炎炎的功夫,他就这么稍许歇息段时间也是好的。

首都的夏日熬起来太漫长,听书的茶馆里也是空无一人,空调冷风这么肆无忌惮地横扫着里面的桌椅,彷佛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

说书人靠着木椅背打起鼾来,柜台后的老板也打着瞌睡,只有角落里古朴的挂钟,指针还在滴滴答答地响着。

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我忍不住地叹气,作为南方人,如今却要去完全不熟悉的北方生活,实在是谈不上高兴。

这儿的功夫,狗儿推着小车,支在茶馆的后院里,熟络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大热天的,”老板抬起脑袋,“不回家休息,还摆摊呢。”

狗儿也不说话,顺势端起茶壶朝面前的茶杯里倒水,接着一饮而尽。

“你爸的身体还好吧?”老板又问。

他点点头,“比之前要好一些了,能吃些粥了。”

一两句话的功夫,茶馆里又只剩下了燥热的空气在四处乱窜。

“咦,你是之前的那个洋人吧?”

我有些奇怪,明明正经的黄种人外表,怎么到他这儿就变成了洋人了。

兴许是看出了我的困惑,狗儿微笑着解释道:“害,我只是开个玩笑,给小费不是只有国外才有嘛。”

他说笑着,找了我对面的位置坐了下去。

“你还上学嘛?”看着我俩年龄相仿的功夫,我随口问。

狗儿喝了口茶,咳嗽了两声。

“上,也不上。”

我倒是有些好奇起来,接着问了下去:“啥叫上,也不上?”

“三天上学,三天不上,”柜台后的老板忽然喊着说,“他要照顾他那得了癌症的老爹呢。”

听到这儿,我莫名的多了几分愧疚,也不知这愧疚是从哪儿来的。

狗儿倒是毫不在意地出了门,又从他那小推车里翻两下找到了一根冰棍来,走进屋里递给我。

我迟疑着接过去,他呢,则又坐回了位置上,呆呆地望着我喝茶的杯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根你不吃?”我一边问,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钱,准备递给他。

狗儿彷佛早已注意到了似的,一下将我递出去的动作又给推了回去,解释道:“这是补上昨天的。”

这时,外面忽然有家长带着孩子喊,“卖冰棍的?有人吗?”

狗儿于是走了出去。

老板的叹气声又大了许多,“这孩子,真是命苦啊。”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等待着老板可以再说一说狗儿的事情。

“那个要死的老爹得了癌症,偏偏还摊上了个那么没皮没脸的老娘,成天朝家里带男人不说,连点钱都不给他。

“这都能上最好大学的成绩,还要花功夫去照顾自家人,真是命苦啊。”

老板的声音落下去的功夫,外面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你这样出价就不讲道理了,”那家长显然是个身经百战的不好惹的主,“这老冰棍在我家那边顶多卖五毛钱一根,到你这儿怎么就成两块了?我看你这做的也不比我那边的好在哪儿嘛。”

狗儿罕见地反驳起来:“两块钱就是最低的价格了。”

“你也太不讲理了吧,我家小孩就想吃根冰棍而已,你就五毛钱卖我们一根又能怎样?”

“不行。”

狗儿据理力争,那家长彷佛也是脚上用钉子钉起来的似的,非要用五毛钱的价来买这冰棍。

两人吵得是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我站在一旁愈发听不下去,便走上前,对着那名家长说:“您有什么必要花这点吵架的功夫,就为了一块五毛钱?这边就是两块钱,你要买就买,不买大不了就去其他摊子上买,那样的话你就可以尽情吵架了,毕竟多了三块钱呢。”

那家长被我的话噎住了,身边的孩子也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便离开了这里。

我看向狗儿,诧异地问道:“这种时候,干嘛还要跟他讲道理呢?”

狗儿摇了摇头,将厚被褥盖上。

“要是不说的话,说不定他们就愿意花两块钱来买了。”

我一时语塞,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略有些许的酸楚。

没等多久,他就又推着那小车,也不知转去了何处,我和老杨在附近的一家小饭店吃饭的功夫,也没能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