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野草
见到李二柱，张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逐字句吐道：“柱子...哥，我...到死也没有，出卖过你们一句话...”
李二柱小腿一软，跪在张益旁边，提起巴掌啪啪一连抽了自己的脸好几巴掌，颤着声道：“我眼不识人，脾气急躁，看错你多时，冤枉你数次！我该死！”
张益已是奄奄一息，听到李二柱的话，再没有说什么，开裂的唇角微微上翘，眼睛慢慢合上了。
“张益！”李二柱悲痛地喊道。
王进中在一旁站着，眼眶通红，李素红用衣角抹着眼泪。
他们草草为张益搭了个坟，离开绝谷，继续与敌人周旋。
只有这样，才能让张益的死有价值。
在濛江县外，长白山密林中绝命徘徊的杨司令、萧七两人已经七天未进食，萧七担心杨司令撑不下去，便主动进村找寻食物。
却不料，村民早已经被日军买通，他们将萧七的信息卖给了日军，若非萧七警觉，此番已被拘捕。
他急中生智地逃往村庄之外，试图逃回密林中，却被日军封锁，撵了出来。
他踉跄地南下逃命，日军开着摩托车缀在后面，翻译官用大喇叭喊话：“投降吧！整个满洲国都是皇军的势力，只要你肯投降，皇军不会亏待你的！”
萧七充耳不听，仍跑。
砰！
鬼子一枪射来，打在他脚下的石头上，示意自身性命全在掌控之中。
“你瞧，如果太君想，随时可以要你的性命，投降吧，皇军是有诚意的！皇军也想与民为善，在满洲国建立大东亚共荣的王道乐土！”
此时的萧七心头已暗生死意，绝不投降，若能将鬼子调离密林，最后为杨司令争一线生机，也是值得的！
他不管不顾往前跑着，忽然，前放不知从哪冒出来几十个人影，萧七下意识以为是日军包围圈，顿了顿足，手上翻出石子，欲图以命相搏。
却只见这伙身穿粗麻布衣的人端着枪，对准其身后追击的鬼子，砰砰开火。
从村中出来的日军原本只是追萧七一个人的，总兵力并不多，这时迎面撞上埋伏，被强行逼退。
暂时解救出萧七后，这伙人便上前搀扶：“雷司令！”
萧七环视他们一眼，发现是当初焦头之时，冯武部下的熟面孔！
他们给了些高粱饼和水给萧七吃，萧七便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将刚过随州时冯武之死，以及那伙反水的冯武心腹之事，一一俱陈给众人听。
为首那人痛心疾首道：“雷大当家，自打你在迎州城下斩首小川浩之后，日军的后续兵力几乎要把骡山县、铁河岭、焦头一带给踏平了，冯大当家为了掩护我们牺牲了。后来老徐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你雷司令的责任，都是你杀了小川浩，才给冯大当家招来杀身之祸，他们执意要追上你们，给大当家报仇！”
萧七面无表情，冷着眼听完了这一切。
淡淡反问道：“那你们呢？”
为首者懊悔地说：“冯大当家对鬼子恨之入骨，想必他本人若是还在，绝不会怪罪于雷司令你的，我们要继承冯大当家意志，打鬼子！”
萧七面色缓和，点了点头：“不错。”
为首者猛地抬头，郑重道：“所以雷司令，你快跑吧！保存有用之身，日后再去打鬼子！这里，这里由我们替你殿后！”
萧七眯了眯眼，对面前的几位好汉彻底刮目相看了，他没再推辞，一个男人，面对这样的决心和意志，任何的推辞都是对他们热忱的践踏和亵渎！
他转身而去，身后响起枪声，和悲壮的吼声。
“雷老虎！你大胆往前走！走啊！”
萧七完全能理解这些好汉的心情，因为他现在也正要去为杨司令带去食物，来保全杨司令的有用之身。
有了冯武残部的殿后，日军暂时被阻滞了，萧七踏上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日军的手没有伸到这里来，于是他得以甩脱追捕。
这里人烟稀疏，人迹罕至，乃是蒙山县外的一处荒郊，萧七亦不知何处去寻粮，一直找到天色渐晚，空着腹终于找到一处结草庐的人家。
他叩响门扉，里面一道老迈的声音传来：“谁啊？”
木门吱呀一声，一位六旬老汉提着油灯探出头来，他满脸皱纹，眼窝深陷，浑浊的目光打量一眼萧七，问道：“敢问你是？”
萧七拱了拱手：“姓雷名老虎，老人家，可否借个地儿歇脚？”
“雷老虎？”老汉咂摸了一下，忽然一惊：“雷老虎？！打鬼子的那个？”
萧七正色道：“正是。”
老汉的态度一下子变得谦和，将门猛地推开，让道：“里面请！里面请！”
屋子里烧着火炉，绕着火炉围坐三人，皆是好奇地看着萧七。
老汉自称姓秦，秦老汉依次介绍自己的家人：“这位是内子。”
他指着一个两鬓霜白的老妪说。
“旁边那位是犬子秦天颂，犬女秦海燕。”
秦天颂、秦海燕...听秦老汉的谈吐，萧七觉出他不是普通农民，似乎有些文化。
萧七绽出笑意，也向屋里各位拱了拱手：“在下雷老虎。”
几人攀谈了一阵，当得知萧七的事迹时，秦天颂、秦海燕瞪大了眼睛，满是尊崇羡慕。
秦老汉苦小鬼子久矣，天天骂，天天骂，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满腹诗书，夜骂到明，明骂到夜，能骂死鬼子吗？
“可恨我这身老骨头不能上战场杀敌！”他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说。
见他如此，萧七斟酌几番，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和抗联杨司令在密林中与敌寇周旋，因着食物告罄，特来搜寻，眼下杨司令仍然等待着我回去。”
秦老汉道：“不必多言，我自当鼎力相助。”
说罢他吩咐老妪，把家中的存粮全部清点出来。
秦老汉一家人靠种红薯为生，家中还饲养了两只老母鸡，老妪揭开一口大缸的盖子，里面冒冒的装着一缸红薯。
用编织的麻袋装了一袋红薯，捡了几枚鸡蛋。
萧七抱拳说了些感谢的话，简略几句后便凝重道：“那么事情宜早不宜迟，我趁着夜色先行告辞。”
老妪将他叫住，塞了两三根热腾腾的红薯到他怀里，热情地说：“这些是刚炊熟的地瓜，你路上趁热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谢谢，太谢谢了！”
秦海燕变着两股麻花，穿着碎花布衣服，已经微微褪色，她有些扭捏地开口道：“雷大哥，我不敢和你一起打鬼子，让我给你唱首歌送别吧！”
她和秦天颂两兄妹在哈尔滨读过书，萧七微笑点点头说：“好。”
秦海燕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送别》。
萧七背着粮食，在歌声中转身走出门去，身影也在歌声中渐渐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