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负相思意
“姑娘。”孟蓉娘看着走进来的人，忙站起身，微微福了福身子。
“许久未见。”裴绾走进屋内，四处打量了一下，“你还是老样子。”
“按照姑娘的吩咐，一直守在这里，等姑娘的吩咐。”孟蓉娘接过裴绾的披风，仔细放在一旁，“这是和姑娘提过的那位。”
裴绾点点头，坐在矮塌上，开始打量眼前的女子。
“眼睛倒是生的漂亮。”裴绾说道，“蓉娘既然帮你料理了后事，也愿助你走一趟轮回路，你却为何执念那么深，将自己做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放下你的念想，跟着蓉娘去该去的地方，也算不辜负她的一片心。”
“姑娘！”妇人跪在裴绾面前，“我知道自己回辜负蓉娘的心意！我用余年的阳寿换了一个希望，可这希望还是将我生吞活剥。姑娘，我亲眼看见我的尸身就那样被丢弃在巷子里！我恨啊！这世甚至都还没见到郎君……我知晓姑娘是谁，也知道姑娘是个悲悯的人。生而为人，活着这世上，对我来说，有个好归宿就是唯一可以走的路，可谁承想这世道不让我们好活。姑娘，我愿为牛为马，只求姑娘再许我一次希望……”
“哪怕下场是再无来世？”裴绾问。
“姑娘，只求姑娘答应我能再见郎君一面，我不求别的，只求他能平平安安好好活着，即便没有来世，我也不悔。”说罢，妇人对着裴绾深深地磕了头。
裴绾起身，冲着嬷嬷点了点头，嬷嬷意会。片刻后，端了一碗碧绿的汤药回来。
“你闺名唤什么？”裴绾从孟蓉娘手里接过汤药，转身看着妇人。
“姜氏喜娘。”妇人盯着裴绾手里的碗，眼中有着疑惑和一丝丝希冀。
“姜喜娘，喝了它。”裴绾道，“我许你最后一次期望，让你们见一面，这次的代价，用你自己来偿还。你记得，交换开始，从此世间再无你。你可愿意？”
“我绝不悔！”
碧绿色的汤药饮下，妇人眼见自己被一整团白色的浓雾层层围住，动弹不得，远处传来裴绾的声音：“记住，只管往前走，切莫回头看。”
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
一睁眼，姜喜娘发现自己倒在熟悉的家门口。快速回过神来，她站起身，发现自己居然穿着新嫁衣。
“谢谢姑娘！”姜喜娘擦干夺眶而出的眼泪，姑娘让她回到了成亲的那日。
“哎呀，丫头，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来了！”
“阿娘！”姜喜娘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人，差点又哭了出来。
“这丫头，大喜的日子哭什么！莫哭花了妆！”老妇人从怀里拿出帕子，仔细擦着她的眼泪。
“盖头盖好，赶紧回屋等着，哪有新嫁娘到处跑的。”
在母亲的搀扶下，喜娘顺从的回了屋。她坐在椅子上，快速盘算接下来的事情。
“安禄山起兵造反是三日后，陛下下旨征兵是在长安城内，若我说服夫君在娘家住一晚，就能躲过这次。”
正如三年前一样，喜娘和自己的郎君顺利成了婚，阖家欢乐。只是这次不同，喜娘三日后的回门，拉着她的夫君硬是在娘家住了一晚。即使被郎君说坏了规矩，喜娘也是喜滋滋的。
“傻笑什么？”郎君笑着刮了一下喜娘的鼻尖。
“你活着，真好！”喜娘扑进郎君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手心下是他的温度。
“喜娘，我想看你跳舞。”郎君双手拖住喜娘的脸庞，“舞一次给我看，好吗？”
“好！”喜娘笑眯眯的答应。
与屋内的喜气不同，屋外飞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姑娘，这也算是有个好结局。”孟蓉娘透过迷雾，看着喜娘微笑的脸庞说道。
“终归是固执了些。”裴绾道，“你将她留在身边这么久，都没化得了她这固执的念想。”
“头回我见到她，那双眼睛，清澈干净。她忘了一切，唯独记得自己的郎君。我就想啊，这样干净的眼睛，会不会接受交换一场的命运安排。她丝毫没有犹豫，答应了。”孟蓉娘回忆着，“可重来一次，并没有朝着她所想的方向发展。我助她成为了长安城最耀眼的存在，只想她的郎君能早些遇见她，却独独算漏了，这样的命运，会连累了她。”
“所以，你觉得这份情谊感动了你，你就出手相助？”裴绾喝了一口茶，“然后又想告诉我，你错估了人性，对吗？”
“姑娘，我……”孟蓉娘低下了头。
“贵妃得宠时，全天下都要为她欢呼，因为贵妃代表着大唐的权力。可权力一旦崩塌，贵妃再美，也会沦为阶下囚。”裴绾放下茶碗，“人间，永远追寻的，只有权力。你给了她比肩贵妃的机会，却忘了，这哀嚎遍野的仇，是记在了贵妃的身上。”
“第二次见到她的那刻，我就知道，肯定是向姑娘许了愿，还是为了自己的夫君。这念想一日不圆，她就不会甘心上路。所以这次，请了姑娘。”
“孟离，悲悯之情是好事，可有些代价，人，换不起。正如前世的你。”裴绾叹口气，“准备一份汤药，给血池的那位送去。走的时候，还是忘干净了好。”
“求姑娘答应我，我愿舍弃来世，只愿此生与姜喜娘相守！”
“姑娘不懂，我此生连她都守不住，要一个虚无缥缈的来生做什么！”
“求求你姑娘，就让我再护喜娘一次，我们才成婚三日……”
“姑娘，喜娘不该就这么死了，不该啊！”喜娘的郎君试图冲破泰山府的压制，被鬼差发现扔进了血池。
雪下得越来越大，掩盖了一切。时间就定格在喜娘最幸福的时刻，周围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白雾散去，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漂浮在半空中，裴绾伸出手，将玉珠收在掌中。
挂在墙上的半幅《忘川堪舆图》，出现了一道微弱的亮光，裴绾默默念着祷文，光慢慢变强烈，直到一束让人睁不开眼的亮色冲出画卷，玉珠被收进图内，落在图内的一座山腰处。
绵延不绝的岩浆，滴落在血池边缘，喜娘郎君身处血池中央，他看着白雾中自己的心上人依偎在他怀里的画面，微笑着迎接自己的结局，随着一股热浪袭来，消失不见。
“姑娘，这魂珠……怎么会进了忘川图……”孟蓉娘诧异。
“人间至情至深的爱恋，倒也纯洁。既然欣然接受了这最后一次交换的代价，故事到这儿也不错。”裴绾合上图，抬眸看着她，“孟姜氏阿离，你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