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如果家里有孩子,大家会急切地期待第一场雪。即使在这里,在斯堪的纳维亚的极南端,这个大多数冬天都完全或部分无雪的地方,人们对下雪的期待也很强烈。孩子们将冬天,尤其是圣诞节,与雪联系在一起,尽管他们只经历过一次真正有雪的冬天。电影和书籍中有关冬天的意象,覆盖了现实中的雨天和刮风的日子,而且似乎比它们更真实,这说明儿童的世界很容易向现实之外的事物开放,并且如此充满希望。
昨天下雨,下午转成下雪。大朵大朵湿漉漉的雪花从灰色的天空降落,天空中仿佛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孩子们立刻就察觉了。下雪了!他们一边说一边跑去窗边站着。雪却没有积下,一落地就化开了。孩子们跑到花园里,抬头安静注视着无法被光线穿透的灰暗天空,白色的雪花从那里落下,但他们无法用上,于是没过多久他们又回到屋子里。雪花逐渐开始在石板路上堆积起来,慢慢地,一层薄薄的灰白色雪泥覆盖了小路。有些积雪最集中的地方,颜色像是略带灰色的白,另外一些地方则会化成水,形成小小的水洼。草地仍旧绿得出奇,在一片灰蒙蒙中闪闪发光,光彩夺目,几处积水的浅滩泛着浅淡的白色。温度肯定稍稍上升了一些,因为雪花变得更灰了,再次接近雨水的状态。与此同时,草地上泛白的阴影越来越分散,最终完全消失不见。我们吃晚饭时,外面正在下雨,唯一让我想起白雪以及与之相关的雪橇还有雪洞的希望的,是石板路上的凹槽里闪着微光的灰色纹路。
今天早晨开车去学校,我们穿梭在湿漉漉的土地上,经过一片深褐色几近于黑色的田野和黄色的草甸。我在想,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如果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就像是犹豫不决和优柔寡断本身的体现,还有摇摆不定,因为在事件的顺序中,有一种深深的熟悉感。在夏日的辉煌和秋天的果断清扫过后,冬天似乎没有任何自信,冬天的降雪和结冰,与一个拙劣的魔术师有何区别呢?将雨变成雪,让水结成冰,这是冬天所能做到的一切,但实际上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因为这种变化并不持久,也并非实质性的,只是表面而已。夏天,以其所有的光和温暖,使植物生长,这是一个反复出现的奇迹,无疑具有持久的价值,因为它为动物和人类提供了食物,从而维持了地球上的生命。但是雪呢?冰呢?它们反倒妨碍了生活!当然了,冰雪看起来还是赏心悦目的,孩子们也可以在里面玩耍,却很难在其中看到高贵品质。冬天像不像一个衣衫褴褛、醉醺醺的马戏团团长,带着他的拖车和露营车四处游走,为人们提供消遣,几个小时中,让他们或惊呼、或赞叹地摇头,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或欣赏的东西。另一方面,冬天想,下雪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而且我可以把这件事做得很好,又何必要把自己和夏天做比较呢?我们就像白天和黑夜,像太阳和月亮。如果我不下雪,那我是谁?谁都不是,谁也不是。该死的自以为是的夏天就此取得永恒的胜利。没有人会对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做出任何抵抗。
所以冬天决定下雪。一点不少,毫不犹豫,也绝不小心翼翼,因为它知道雪是它的全部,它要用雪向整个世界展示自己。冬天着手用雪填满整片景观,完完全全地覆盖,让每个人都忘记夏天,唯一重要的只有这冬天。哦,他们会冻僵,会滑倒,他们会铲雪,会犁地。学校会关闭,汽车会卡在沟渠中,人们会对着天空挥舞拳头,咒骂冬天。
然后便开始下雪了。但随着天空慢慢被填满,冬天发现自己是多么可悲,多么渺小,有一段时间它试图通过增加压力来弥补,让更多的雪花飞舞起来,但这么做只会显得更加愚蠢——他们一定在想,是怎样虚荣的傻瓜才会认为,在世界上撒下一把白色粉末,就能改变什么?雪什么都算不上。什么都不是!这么做并不会让它有任何意义。
但也许还为时不晚。如果雪一落地就融化了,也许没人会注意到。
雪一落地就融化了。冬天羞愧地转身离去。落下的雪变成雨。很快,刚刚发生的所有迹象都消失了。在数天甚至数周里,冬天都在诅咒自己,与此同时,它容许秋天继续维持中等的温度、雨水和风。慢慢地,不知不觉,冬天的内心有了些许改变,它原有的骄傲又回来了,它想念它的行动,想念它的本性,开始渴望闪闪发光的、白雪皑皑的世界,森林中白雪覆盖的小屋和道路两边的雪堆。这一次的冬天很平静,不像上次那样慌乱近乎狂热——是什么影响了它?它对自己和自己的力量充满信心,雪再次落下,这次落在结霜的地面上,不会有任何一片雪花融化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