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庆祝完考试的结束，在小区外送走最后一位同学，我走向无人经过的小路，一片松动的砖瓦从脚下抬起，发出干燥的摩擦声。
柏油路的线条清晰可见，路灯将前方的路照的十分光明，好像前夜疯子一般下起的大雨已经过去许久了。
路上的箭头提示我，该往前。我照做，路过一座矮桥。桥底传来的流水声出奇的细腻清楚，滑落石苔，落向远方。
我已提前告知家人出门的消息，却总有种类似畏罪潜逃的感觉在心里无法自然地离开。
“水里的树枝特别让人害怕呀，像章鱼睡在河里一样。”女孩子的声音响起。
我低头望去，注意到扎根在水中泥沙似乎痛苦异常的树，它的形体被更高大的树影所遮挡，灯光无法使其显形，我看不清，但那些树根发出蜡黄的颜色确实会让人感到不安。
“但流水会冲调许多东西，包括苔藓和树枝。”
“身处时间流逝中的大家呢？”
“度过岁月吧。”
敏捷的猫忽地从身旁五厘米处窜过，在我转身之际跳进深草丛里。
夏天就是麻烦呀，出门的同时还得堤防各种虫子的袭击，难以完全享受夏夜的蝉鸣和月影，当然，天气的炎热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你知道吗？人都有两只眼睛。这不假。”
“也有人没有，那就不是人吗？”
“听我说完嘛。就算人的眼睛是一样的，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
“这确实不假。”
“不同的心的人，看到的天空是不一样的，有人可以看到星星闪着白白的光，就算是在夏天，也能看到它们像雪一样好像要飘下来。有人说，就算在冬天，真的雪落下来时，也能在天空中看到仅于暖春中盛开的花，一定很令人惊喜。”
我抬头望向天空，只有漆黑无力的一页空白，什么也没有，初露的月光也将被几朵细碎的云遮盖住，无人填补其空缺的部分。身旁跑过一对夫妻，我默默张开手，想要触碰那仅存的新月——一个将要逝去，无可挽回的点。
“你看到什么了？”
“事实上，什么都没有。”我遗憾地笑笑，“我有一颗什么样的心呢？一只脚踏入空无，另一只脚则踩碎水中倒影。我是诸如此类的存在吧。”
“......”
我从小便喜欢动物，对我而言，和他们交流或许是一种令人看清生物本质的方式吧，它们的外表就是内在，我无需服从于它们的外表。
回头吧，回头吧，向前看看不见什么。我带上眼镜，看见真实的无可置疑的那部分，凭借这其中的力量活在无可置疑的当下，直到睡去的那一刻前，我才得以摘下眼镜，那时我却会对当下的一切都感到模糊和不知所措，却能找到平时所认为不存在的痕迹。
回去的路上，我再次见到擦肩而过的猫，它想再度逃离时被我叫住，只是轻轻回头，我蹲下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怖；我学习它的叫声，让自己尽可能友好，猫向我走来，在刚好能扑向我的时候原地不动，我们互相看着彼此，猫想知道我是否值得信任，我想知道它是否真的知道我值不值得信任。连猫都会信任的我，说不定也能看到完全不一样的天空呢？
我向后坐起，猫似乎想挽留我，因为我看到它向我走进几步，但随后便朝左边的路加快地跑去了，去到我不知道的地方了。方向相似而已，但若不是完全相同，不论以什么样的速度和方式行走，总会越来越远的。
路上突然出现的小黑狗让我吓了一跳，即使是在深夜里也依然活泼地绕着我转圈，没带任何吃的的我感到一阵羞愧。即使没有做错什么。
它依旧活泼地陪我向大门走去，大门外就是车行道了，我感到担心，担心突然出现的车辆将其瘦弱的生命摧毁，一个可爱的生命。
想着这些，我便无暇顾及什么天空了，出了神地只想着往前方走——往前方跑——用最快的速度疯子般地跑着——什么都不用想，我本来就是一片空白，现在我认清了，我早就认清了。
我好像听到猛烈的撞击声，倒在灰色越野车前的，不是小黑狗，也不是驱赶狗的警卫，而是我自己，镜片承受不住冲力碎开，其中一片似乎深深插入右眼，我仰面朝天，视线直勾勾地穿过眼前大呼小叫的三四个人，死死盯着善变却沉默不语的天空。
“那么，你究竟是谁呢？”
“别藏了，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你不会不在我旁边。”
孩子从一旁的床底钻出，靠在角落的柜子旁边。
“还不肯说？”
“倒…..倒影。”
颤抖的身体，颤抖的声音，这是我除了他的外表感受到的全部。
“我不懂。”
“我不想…..不想让你懂。”
“把信还给我。”
“不，不行……”
“我让你还给我！”
我几乎从床上弹起，天花板的灯摇晃着，一旁的点滴瓶摔在地上，盐水带着玻璃渣洒了一地。
“怎么了？”护士推门进来。
“没事，我刚刚做了个噩梦，不好意思，护士。”
“啊，点滴瓶都碎了，你没事吧。”
“没事，刚才睡醒不小心就……”
“你多注意一点啊，都这么幸运了，眼镜片扎到眼球里居然还没有失去视力，左手的骨折也不算太严重，出车祸还能像你这样短时间内就能这么神采奕奕还能正常说话的人不多的。”
“这样吗，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护士又关照了几句关于我身体和精神上的问题，再三确认我没问题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为什么，那本来就是写给我的东西！”待护士走远，我向着倒影所在的柜子大吼到，“还有，那封信是你写的吧。混蛋！为什么诅咒我，为什么这样毫无缘由地干扰我的人生！我是失忆了，但我还记得曾经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总是缺一个角的自己，现在我好不容易做到了那么多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我好不容易才成为了我自己，你知道我多想做到吗？你知道吗！可你偷走那封信，就这样便左右着我的情感……”
“不……不是我写的。”他打开柜子的一条缝，左半边脸被泪水覆盖，我的心里竟也感受到刀割般的悲伤，可我不打算停下，我还没有知道我想要的东西。
“你说你不是写信人？”
他用几乎看不见的幅度点了点头。
“那到底是谁！”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程度大到连自己都觉得惊讶，我的全身都在颤抖着。
“是……”他推开门，犹豫着。
“谁！”我无法控制了。
“是你！”
他猛然从柜子中跳下，抽泣着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将我推回床上，我又听见“倒影”的声音：“理由是什么呢，你知道吗？”
“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对我呢？”
我凝视着天花板，窗外倏然地晴转阴，我看不到夕阳，只有被积雨云逐渐填满的灰色天空。
“是啊，为什么呢？我又知道些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