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与青冢
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市城区正南方,大黑河南岸的平滩上,一座中国古代帝陵一样凸起的土丘,巍峨高耸在茂密的树林和草滩之间,特立独行的身影,与远处的大青山各自构成互视的高点,它就是青冢——昭君墓,当地老百姓习惯叫它昭君坟已有多年。青冢之得名是因为每年一到“凉秋九月,塞外草衰”之时,四野的青草都已渐近枯黄衰败,唯独这座大土丘依然青色葱茏犹如盛夏季节一般,人们便称之为“青冢”,祈愿它四季常青。古人早就有“谁似青冢年年青”“至今冢上青草多”“宿草青青没断碑”之类的诗句,人们又根据对青冢景色变换的观察而有了一日三变的所谓“晨如峰,午如钟,酉如枞”之说。近人张相文《塞北纪行》如此描述:“塞外地多白沙,空气映之,凡山林村阜,无不黛色横空,若泼浓墨。故山曰大青山,河曰大黑河。昭君冢烟霭朦胧,远见数十里外,故亦曰青冢。”塞北诗人荣祥《青冢》诗云:“巍峨青冢黑河滨,吊古何人此问津。犹夏惨抛军士骨,防秋巧藉女儿身。乌孙艳迹疑同调,凤子轻妆讶效颦。独有东皇知护惜,年年垄上草如茵。”据说,青冢之青也与呼和浩特“青城”的称谓有些关联,而“青冢拥黛”在呼和浩特从前还被称为“归绥”时起,就已经列入“归绥八景”之首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笔者曾登临这座昭君墓,墓顶上除一座小庙外别无他物,土丘四周有半颓的围墙,一些石碑靠墙而立。现如今昭君墓早已是国家五A级景区,是呼和浩特旅游文化一张瑰丽的名片。当地人一般在春暖花开之时去踏青,外地游客大多是慕昭君之名而前去拜谒游览。
汉五凤元年(前57),匈奴各部因单于继位出现了“五单于争立”的混乱局面,呼韩邪被迫向南退却,靠近长城,而被称为南匈奴单于。汉甘露三年(前51),呼韩邪南下至长安,自请归附汉朝。汉宣帝刘询给予最高礼遇,置其位于诸侯之上,颁给玉玺赠予冠带、汉服、佩剑、车马及金银、锦缎等大量财物。汉竟宁元年(前33),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影响久远的大事——昭君出塞胡汉和亲。《汉书·匈奴传》载:“竟宁元年,单于复入朝,礼赐如初,加衣服锦帛絮,皆倍于黄龙时,单于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汉书·元帝纪》又载:“竟宁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叛礼仪,既伏其辜,呼韩邪单于不忘恩德,乡慕礼仪,复修朝贺之礼,愿保边塞之无穷,边陲长无兵戈之事。’其改元为竟宁,赐单于待诏掖庭,王嫱为阏氏。”
“弱女力挽民族怨,落雁佳人垂世间”,王昭君是公认的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四大美女即西施、王昭君、貂蝉、杨玉环,她们享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的美誉。精彩的故事是这些美誉的来源:“沉鱼”讲的是西施浣纱,“落雁”指的是昭君出塞,“闭月”说的是貂蝉拜月,“羞花”谈的是贵妃杨玉环醉酒,这些倾国倾城、绝代芳姿的人物故事随着悠然岁月都已衍化为汉语成语典故。而“落雁”则来自一个民间传说:昭君离别故土北上高原,一路上马嘶雁鸣令她哀伤不已,不禁悲从中来,起手拨动琴弦。天上南飞的大雁听到动人的旋律,竟忘记扇动翅膀,从空中落向地面……
在湖北省宜昌市秭归县城内立着两块清代石碑,其一题刻“楚大夫屈原故里”,其二题刻“汉昭君王嫱故里”。其实,昭君故里在兴山县西香溪河畔的昭君村,“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杜甫诗中所指就是这里。昭君故里尚有昭君宅、楠木井、梳妆台等遗存。昭君出生于汉甘露二年(前52),本是民间一良家女子,十六岁时被选入汉宫却数年未得皇帝召幸,心中不免戚戚然。恰逢呼韩邪提出和亲,昭君便毅然报名去面见单于,这种见识、胆量和决心非一般女子所具备。《后汉书·南匈奴传》载:“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飒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遂与匈奴。”这段记述生动有趣,昭君以其靓丽姿容和不凡气质惊艳了整座汉宫,也让汉元帝动了心,更征服了草原王呼韩邪!为纪念和亲盛举,元帝将年号改为“竟宁”,可以看出双方对和平安宁的共同祈愿。
“昭君出塞万马惊,匈奴单于喜相迎”,回到北方草原后,呼韩邪按匈奴规制封昭君为“宁胡阏氏”,即匈奴皇后。昭君与呼韩邪仅生活了两年,呼韩邪去世,他们生有一子伊屠智牙师。孤身塞外的昭君上书汉成帝请求回乡,成帝令其从胡俗继续留在匈奴。昭君随匈奴皇族婚制改嫁呼韩邪与第一个阏氏所生的长子复株累单于雕陶莫皋,昭君与雕陶莫皋又生了一对姐妹,长女须卜居次,次女当于居次。居次为匈奴语公主之意。昭君去世的年代和地点,史料并无记载。
昭君出塞胡汉和亲是古代汉、匈关系史上的一件大事,在阴山下今包头市南郊召湾汉墓出土的汉代瓦当中,其上分别有“单于天降”“单于和亲”“千秋万岁”和“长乐未央”的字样,人们猜测,当年,呼韩邪带着王昭君离开长安回到漠南的第一个长居之地,可能就在阴山以南黄河以北的召湾一带,即水草丰美的河套平原。依匈奴进出中原的路线推断,召湾向北仅十数千米就是穿越阴山的大通道——昆都伦河谷,即唐代典籍中的“呼延谷”。穿越山谷通向漠北的大道为“参天至尊道”“参天可汗道”。这条大道古已有之,直到今天依然是阴山南北公路铁路的交通动脉。而呼韩邪当年被其兄郅支单于逼迫南撤所居的“光禄塞”,就在昆都伦河谷的北口石门障附近。
有关呼和浩特昭君墓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唐朝杜佑著《通典·州郡》中。宋人乐史所著《太平寰宇记·振武军下》说昭君墓在金河县西北,因墓上草色常青,故曰青冢。元人脱脱主修的《辽史·太祖纪》及《辽史·地理志·丰州下》,也说到青冢即王昭君墓。《元史·世祖忽必烈》明确记载忽必烈曾于一二一九年在青冢一带驻扎,《元史·列传第六·木华黎》也说:“秋八月,从驻青冢,监国公主遣使来劳,大饷将士。”
清人范昭逵在一七一九年夏天,曾随兵部尚书范时崇离京西北行,经宣化、大同、杀虎口至归化城,后越阴山瀚海抵喀尔喀蒙古清军驻地。其《从西纪略》载:“(五月)十九日蚤行,至舍勒乌孙(今呼市土左旗沙尔沁乡西拉乌素村)少歇。前次黑河沿地,即青冢也。冢高二十余丈,阔数十亩。冢前石虎二,石狮一,享殿遗址尚有琉璃碧瓦,狼藉道左。顶有室,碎石砌其外,磁瓮实其中,云是喇嘛所为也。冢旁有古柳横卧道中,老干上伸,葱郁舒秀。噫!青天碧海,塞外斜阳,白草黄沙,魂归何处?征人短歌,用当长叹:‘炎汉宁无出使臣,却教红粉去蒙尘。琵琶不尽当年恨,万里长城倚妇人。'”
一九三〇年,冯曦撰《青冢植树记》碑文(此碑现在昭君博物院内)有“始掘土,获梵文经卷,随风湮灭,既而石虎现,木柱现,而零星螭瓦碧苔叠篆……古人于冢右实有大招提(寺庙)……”之句,考古工作者后来在青冢丘下也确实找到了石虎、石狮、琉璃瓦、木柱和经卷等物。在昭君博物院的展厅中,现存有数方清代之后的石碑,碑上各有“汉明妃之墓”“昭君青冢”“塞外流芳”“懦夫愧色”的书写。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个夏天,维吾尔族历史学家翦伯赞和范文澜、吕振羽三人应乌兰夫之邀自西向东游历内蒙古,两个多月行程结束后,翦伯赞先生在《内蒙访古》中对昭君墓写下这样的文字:“在大青山下,只有一个古迹是永远不会废弃的,那就是被称为青冢的昭君墓。因为在内蒙古人民心中,王昭君已经不是一个人物,而是一个象征,一个民族友好的象征;昭君墓也不是一个坟墓,而是一座民族友好的历史纪念塔。”一九六三年十月十五日,资深政治家董必武拜谒了昭君墓并赋诗曰:“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词客各摅胸臆懑,舞文弄墨总徒劳。”在参观呼和浩特南郊桃花人民公社时,董老满怀激情地写道:“蒙汉人同社,桃花艳一乡。大田多黍稷,比屋养牛羊。秋实今年好,冬耕早日忙。黑河能供水,青冢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