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集市日

“喂！”

一个声音从她们背后响起，一阵强风吹过她们，有人抓住她们的衣领，将她们拖离了这条巷子。随之而来的是一段疾走和乱石弹跳的声音。

抓住她们的是一个男孩。他举起手肘挡在前面，冲那群垃圾威胁性地挥舞着一根棍子。垃圾们退缩了。

“继续啊！”他说，又丢了一块石头。垃圾群畏缩地后退，退到它们来的那条路上。这个男人冲垃圾群丢了几块石头。“滚开！”他大声喊道，“真恶心！”垃圾群爬着逃跑了。

赞娜和迪芭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切。男人转身看向她们，对她们眨了一下眼睛。

他跟她们差不多年纪，又高又瘦，穿着一套满是补丁的破旧衣服。他一头蓬发、面露狡诈，扬起一边眉毛。

“怎么回事？”他双手叉腰说，“你们该不会连垃圾堆都害怕吧？它们根本无法伤害你们。”他又丢了颗石子，“既然你们这么胆小，为什么还走入迷宫区？难道你们希望它们跟着你们回家？以后走路睁大眼睛！”

他点了点头，稍微敬了一个礼，随后便大步走过赞娜和迪芭身边，一边走还一边拍掉他身上的尘土。

“等等！”迪芭喊道。

“我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赞娜说。她们转身看着那个男孩离开，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变小，接着就瞧见了一个广场，原来他把她二人拉进了一个广场。

这个广场很宽阔，广场上摆满了货摊，往来人群川流不息，一派熙熙攘攘的集市景象。有人穿着化装服，有人打扮得五彩斑斓。但是女孩儿们的注意力全被头上耀眼的光芒吸引了。

在那些窄巷子里，她们只看到了银白色的天空。这是她们从那扇门出来之后第一次拥有清晰的视野。

天空几乎是灰色的，而非蓝色的。天上处处点缀着飘动的云朵，如同牛奶滴入水中一般流散开来。云朵朝四面八方移动，仿佛是它们有差事要去处理。

“迪芭，”赞娜说，“那是什么？”

迪芭抬头一看，感觉喉咙一紧。

“难怪这里的光线这么奇怪。”赞娜小声说道。

她们头顶上的圆球又大又低，至少有太阳的三倍大。它诡谲又冰冷的幽暗光线照耀着大地，就好似秋日晨间偶见的日光，使得大地万物看着都带有尖锐的轮廓和阴影。它就像蛀掉的牙齿，颜色似白似黄。迪芭和赞娜嘴巴大张直视了它几秒，眼睛也丝毫不觉得刺痛。

这里的太阳身上有一个洞。

它悬挂在城市上空，不像飞盘，不像硬币，也不像圆球，而是像甜甜圈。太阳中间有一个完美的圆形缺口。她们能透过缺口看到灰色的天空。

“我……的……老天……”迪芭发出惊叹。

“那是什么？”赞娜发问。

迪芭向前走了几步，仰望这那个不可思议的太阳，随后又向下看。那个救了她的男孩已经离开了。

“什么情况！”迪芭叫了出来。集市里的人们都转头看着她。“我们这是在哪里啊？”她低声问道。

几秒过后，人们的注意力都回到了自己的生意上——不管是不是生意。

“好了。好了。我们得把这个弄清楚。”迪芭说。她开始观察眼前的这一幕。

在她们身后是一面空白的混凝土墙，是她们之前穿梭的迷宫的边缘，几个巷子的入口仿佛破坏了这面墙的完整。在她们面前，这个集市一直延伸到了她们视野的极限。

“你到底为什么要转那个愚蠢的轮盘？”

“你以为我知道这结果是到这里来吗？”

“你就是没办法不碰东西。”

两个女孩有些犹豫地走进这一排排帐篷之中，走入买东西和卖东西的人群之中。反正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她们瞬间就被这赶集日闹腾腾的喧嚣给包围了。迪芭和赞娜一直抬头望着那个非同寻常的空心太阳，而她们周围的景象也近乎怪异。

人们穿着各种各样的制服：技工穿着被油渍弄脏的工装裤，消防员穿着防护服，医生穿着白大褂，警察穿着蓝色警服；还有其他人，包括那些穿着整洁制服的服务员，和先前解救她们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这些制服看起来全都像化装制服，太整洁了，太干净了，而且还莫名有点太单调。

还有其他的购物者穿着大杂烩式的破烂套装，以及各种拼接的皮革服装，还有看着有点像塑料或者是箔纸绑带装的衣服。赞娜和迪芭走到了这群人中间。

“赞娜，”迪芭一下僵住了，悄悄地说，“你看。”

人群中到处都是奇怪的家伙。这里的人的皮肤颜色不是人类肤色应有的样子，有的人四肢多了一条，有的多了两条，还有些人脸上要么是有突起，要么是有洞。

“嗯，”赞娜答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却也很冷静，“我看到了。”

“就这？你看到了？老天啊，他们是什么呀？”

“我怎么会知道？不过你还是很惊讶吗？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

一个高大的女人从她们身边经过，卖力地兜售着商品，她那两条瘦长的机械腿大跨步摆动着，仿佛踩着一辆自行车。还有奇怪的低矮身影在集市边缘飞快地穿梭，速度太快了甚至看不太清楚。迪芭不小心撞到某人，连忙道歉。那个女人戴着有好几层镜片的眼镜，十分讲礼地向她鞠躬，看似随意地上下操作着各种操作杆。

“真可爱的搭配！”女孩儿们听到。“快来这里买它们吧！照亮你的家。”

在她俩旁边是一个货摊，摆满了色彩绚丽的花束，所有花束都经过了精心的搭配，包裹在彩色包装纸里。

“这些都不是鲜花。”迪芭说道。这些都是工具。

每一束都是一捆锤子、螺丝刀、扳手和水准仪，都是鲜亮的塑料和金属材质，被仔细地搭配好，并用线捆在了一起，还系着蝴蝶结。

“你们穿的到底是什么？”有人问她们。有人扯了一下赞娜的连帽衫，她猛地转身。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的头发十分浓密且根根竖起，就像一个锯齿状的光晕。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套装，套装上满是黑色的小斑点。

那是印刷制品。他的服装是用书页制作的，完美地缝合了起来。

“不，这不行。”他说道。他的语速很快，同时还揪扯着赞娜的衣服，动作快得她都来不及阻止他。“这颜色也太乏味了，完全无法让你开心起来。你需要……”他特意挥动起他自己的衣袖，“……这个。高级时装。穿衣使人愉悦。再也不需要面对这些让人看不懂的可怜衣服了。现在你可以选择你最喜欢的虚构或者非虚构图书来制作你的衣袖。或许再选一本经典来制作裤子。诗歌来做你的短裙。历史文学做袜子。经文做衬裤。穿衣使人学习！”

他动作潇洒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条卷尺，开始给赞娜量尺寸。他使劲一拉自己的脑袋，赞娜和迪芭皱眉蹙眼，惊讶地倒抽了口气。原本看起来像头发的东西竟然是无数的别针和缝衣针，全都插在他的头皮上。他摘了一把下来。

这个男人把自己当成一个针垫，没有流血，看着也没有露出丝毫痛苦和不舒服的表情。他又把一些别针插回了头上，每戳一下都能听到十分微弱的“噗”的一声，就好像他的头骨是丝绒做的一样。他开始把纸片别在赞娜身上，同时又在笔记本上匆匆写下测出的尺寸，十分忙碌。

“你说要是下雨了该怎么办？那么到时候你就可劲儿地开心吧！你的衣服将像雪泥一般把你拥在怀里，而且你还拥有了获得一本全新的书的机会。这真是太美妙了！我这里有非常多的同类商品可供选择。”他指向他的货摊，里面挤满了书卷，助手们从这些书卷中撕下书页并将之缝合。“你喜欢什么题材，哪类文学？”

“请……”赞娜磕磕巴巴地开口。

“别，”迪芭拒绝道，“不用管我俩。”

“不用了，谢谢你……”赞娜说，“我……”

两个女孩转身跑掉了。

“喂！”男人大喊道，“你俩没事吧？”但她们并没有停下来。

她们一路狂奔，经过了在烤炉里烘烤砖块和屋顶瓦片的面包师，路过了怀抱装满糖渍树叶的罐子的甜点师，还目睹了一场蜂蜜店前的争吵——一只穿套装的熊和一个组成人形的蜂群在吵。

最后她们跑到了集市中心的一小块空地上，这里立着一个不知男女的大理石雕像，雕像穿着一件长斗篷，还戴着面具。她们停了脚步，心脏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迪芭问道。

“我不知道”

她们仰望头上那个空心太阳。迪芭再次给家里打了电话。

“妈妈？”她小声呢喃。

此时传来一阵狂乱的嗡嗡声。她手机背后的一个小洞里突然飞出一群黄蜂。迪芭尖叫着丢掉了手机，随后黄蜂四散飞走。

她的手机坏掉了。她一屁股坐在了雕塑底座上。

赞娜望着她，随后皱起了眉头。

“会有办法的，”迪芭说，“别这样。事情会好起来的。”

“什么办法呢？”赞娜说，“怎么好起来呢？”

赞娜和迪芭互相望着对方。赞娜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了那张古怪的旅行卡，那是几周前别人送给她的。她注视着这张卡，好像上面有线索似的。但那只是一张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