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藏匿于冬雪之下的八龙山美不胜收,这里住了零零散散住着几户人家,年轻的不会待在山里,老人家也不愿意离开,他们仍然信奉着山神大人,会在隆重的日子向楠木树下被红布盖着的小雕像进香,期待来年风调雨顺,让庄稼好生长。
他们更不知道,这块红布下面的山神早就被换了,享受村民香火的不再是山神大人,他们的山神大人连夜收拾行李抛弃了他的村民逃跑了。
大雪封山,这颗楠木树就是界限,更深的山林不允许进人,可能有人进去过,但再也没出来,口口相传到了这一代,界限往里挪了挪,但不多。
这是一颗百年楠木树,粗壮的树干笔直入天,裴真看着这个小小的神龛颇好奇,于是干脆掀开了红布,这不看不知道,裴真也没想到等待她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裴真生气的拿起雕像,放在月光下好看得更清楚,莫要错认了,越看心中越发紧,一时间竟说不上来,裴真将雕像换了一块无头的木头,重新放回原位用红布盖上。
山里只能听到树摇曳生姿的声音,除此之外,裴真余光中能瞥到跟着她的小鬼,一只魈。裴真忽然驻足,身边也没了声响,她猛然转身撒出无数幽蓝色的火星子,即刻就听到树上有东西在叫唤,那声音尖锐又嘶哑。
树盖在大幅度摇曳,最后掉下来一只魈,长得奇丑无比,不仔细看还有些吓人,魈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裴真手指一勾,火焰被收了回来,那魈老老实实的过来作揖行礼,“小的拜见大人。”
裴真居高临下的看着爬在她脚边的魈,“跟着我干什么?”
“小的愿意给大人带路!”魈把头伏在地上,“这山里没有什么是小的找不到的。”
裴真松下眉头,“那就带我去找这所谓的煞鬼。”裴真将雕像扔在魈的跟前,“是不是和这个东西长得一样?”
魈只抬头看了一眼,“是,这就是煞神大人的雕像。”
裴真冷笑一声,一只煞鬼,也真是长了本事,山鬼恭恭敬敬的喊一句大人,还称煞神,裴真现在真想快些见一见这煞神大人。
“带路。”
“是。”
魈在前面带路带的起劲,直到一片空地上,魈还在往前走,裴真放慢脚步——一步,两步,金色的光圈围住两人,阵眼在魈的脚下。
魈发觉时已经来不及跳出去了,尖叫一声跑到了裴真身边,“啊啊啊!裴真大人!”
“我们运气真好。”裴真勾着嘴角笑,“遇到过这个阵法的人,都死了。”
“啊!我不想死!”魈张牙舞爪的想破坏这个阵法,可惜它能力有限,根本不是起阵人的对手。
裴真笑着一把掐住魈的脖子,将它拉回来,“你怎么知道,我是裴真?”
魈鬼犹豫的这几秒里嘴巴张了合不上,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难道不应该想想怎么逃出去吗?
“我我我、我现在都要跟你一起死了,就放过我吧裴真大人。”
魈鬼看着裴真脸上的笑容,感到毛骨悚然,它总觉得这个女人下一秒会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举动来,果不其然——裴真将它丢入了阵眼之中。
“那你去献阵吧。”
顿时血浆四溅,魈鬼被削成了一滩肉泥,已经分辨不出形状了,迫于阵法的威压,裴真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嘴角缓慢流出血来,因为魈鬼祭阵,阵法的威力越来越强大,就在裴真犹豫的这几秒里,已经有人将阵法撕开一道口子。
“阿裴!”文榷站在她身后,双手撑开一道口子,他脖颈青筋暴起,阵法的威压在他身上拉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慢慢渗出血来,滴在地上触目惊心。
裴真起身,向文榷跑去,谁也没料到文榷身后会出现一只大手,一掌将文榷拍进了阵法之中。
文榷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方才那一道口子是他拼命撕开的,他必须要撕开这道口子,现在他可以松口气了,躺在裴真的怀里,似乎这是第一次。
裴真有些无奈,顶着威压朝着阵眼走去,这是杀魂阵,只能将人的魂魄挫骨扬飞而已,神仙永远不可能被凡人的阵法困住,太可惜了,裴真站在阵眼之中,双手结印,金色的阵法印记渐渐分出另一个阵法来,这个阵法比杀魂阵要更大。
血红色的阵法困住杀魂阵,一切不急不慢的,裴真慢扫过整个阵法,一手起往下压,杀魂阵犹如脆弱的玻璃残败一地。
阵周起幡,文榷半坐地上微微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血红色的阵法在雪地里比那几滴血要更美艳,令文榷更诧异的是裴真在阵法中央跳起了舞,奇异又美丽,煞气十足。
文榷沉浸在欣赏之中,根本没有发现阵法越来越大,直到吞没整座山头,凡是触碰到的一切生物必将受到裴真大人的威压,最后一个节拍结束时,整个阵法里已经全部都是黑色的烟团,它们围绕着裴真飞,最后阵法消散,黑烟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那是什么?”文榷望向裴真。
裴真擦去嘴角残留的血,扬起笑容,“你跟踪我。”
“我——”文榷不敢辩解,只能沉默的认下来。
裴真蹲下来,替他擦拭嘴角的血,不只是寒冬凌冽,文榷心头一震,咽下一口唾沫。
“你欠了我什么吗?”
文榷瞳孔一震,仔细想过后裴真应当不记得他了,否则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该灰飞烟灭了。
“是。前一世,我欠了你情债。”
裴真不再笑了,她迟缓的收回了手,什么前一世,不过是她犯了错被师父送下来历练,而知道她有前一世的人除了师父就只有几个师兄和青帝的蠢童子了。
但眼前这个人绝非仙家之人,人也不算,也不是妖,难道是鬼?
一只鬼既未修成大鬼,就不会进相魂阵,没有进相魂阵的鬼就绝没有机会逃出酆都。
裴真慢慢站起来,倏然间,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发觉一切都是骗局,令人无法想象到结果的骗局。
“你——”文榷迟疑的问出来,“有记起什么来吗?”
裴真虽然一直盯着他,但文榷可以确定裴真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这不由得让他松了口气。
裴真被文榷的问题拉回现实,她莞尔一笑,“我想我前一世欠下的债不少呢。”
裴真揪起文榷的衣领,一把将人提起来,“你可以跟着我,活不活得下去看你自己的本事。”
她可能记不得文榷,但一定不会忘记何弃。
数不清的黑雾向大悲寺冲袭,这些就是方才在阵中裴真跳招魂舞招来的怨魂,冲破了大悲寺的门槛,躲得躲跑得跑伤得伤,净缘站在门廊下,捋着白胡子,一诫站在他旁边,其实内里已经瑟瑟发抖。
“这、这都是什么?”
一诫看着这些黑雾时而发出惨烈的叫声,不停的攻击着他的师兄师叔们,一个个都在拼了命的逃跑。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一诫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哭腔。
“怕什么。”
净缘一句话让一诫安心下来,下一秒一团黑雾冲过来,一诫下意识尖叫着用手去挡,却发现好像迟迟没有落到自己身上来,他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看,原来是净缘灭掉了。
竟然是净缘灭掉了!?
“住持您会法术?!”
“大呼小叫什么?”
如此,一诫心安理得的躲在净缘身后,“住持,您快把它们都赶出去!”
净缘却迟迟没有动作,他似乎不想救他的弟子们,一诫往后悄悄缩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净缘。
庭院中央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女人,一诫吓了一跳,仔细看看,好像很眼熟,女人戴着小礼帽慢慢抬眸,扫视着周围的景象,似乎很赏心悦目,她笑着鼓起了掌,眼神定格在净缘身上。
净缘对视,裴真的嘴巴在一张一合,他读不懂唇语,不知道裴真到底说了什么,两人无声,大悲寺的僧人已经散走了,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裴真笑着旋转手掌随即收拢,所有黑雾消失。
“净缘住持,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将我置于死地呢?”
净缘回笑,“如裴小姐所说,你我无冤无仇,老衲为何要杀你呢?”
“引我去八龙山,设下杀魂阵,可惜,杀魂阵杀不了我。”裴真手里多出一个雕刻,“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就因为我和你口中的赵小姐长得像,就要杀我?难道你也杀了赵小姐?”
“老衲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裴真收起雕刻,“如果我现在要杀了你,也是易如反掌。”
一把锋利的匕首划过净缘的脸颊,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划出一道血痕,文榷从净缘身后越过他,稳稳的落在裴真身前。
净缘抬手触碰那道已经火辣辣疼的伤口,新鲜的血液沿着细纹滴落,“文榷。”
“你们认识?”裴真挑眉。
文榷的目光退缩一瞬。
“呵。”净缘不屑,他气极了,可他心知不是对面的对手,只能硬生生咽下去这口气,“祁愿,”
净缘这样喊道,裴真蹙起眉头。
“住持。”躲在柱子后面的一诫探出头来。
净缘含笑着望向裴真,想欣赏她脸上的五颜六色,可惜裴仍然是那副笑容,看不出一点异样。
“去后山找你的师兄。”
一诫看了看净缘,又看向裴真,最后答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