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拱劝高仪
高拱见高仪不明确表态,便有些着急:
“子象,冯、张二人当下如此嚣张,将后必成社稷之忧,先皇顾命,你我若还迟疑不前,便是有负先皇重托,是为不忠啊。”
高仪不由叹口气,模棱两可说道:
“正德初年,太监刘瑾弄权,当时内阁元辅刘健、次辅谢迁、李东阳联名上疏,欲惩治刘瑾;只是李东阳通瑾取容*,而刘健、谢迁二公遂去。”
他不想涉足这场权斗,又不好当面拒绝高拱,只能搬出正德朝旧事,旁敲侧击。
高拱心中不快,问道:
“子象是怕丢官?”
高仪顾左右而言他,答非所问:
“唉,正德初年之事,过去六十年了,如今又要重演,岂非天意啊。”
高拱沉下脸,很不高兴,“我不是当年的刘健,张居正也不是当年的李东阳。”他气得胡须乱抖。
“哦,何以见得?”高仪捧哏一样,有一句没一句接话。
高拱怒道:
“那李东阳虽然暗通刘瑾取容,尚顾及颜面,知道‘潜移默夺,保全善类’。
张江陵则不然,此人阴狠歹毒。
我在文渊阁说一句话,转眼就能传到冯保耳朵里;我在文渊阁办一件事,张江陵转眼就给冯保谋划出应对之策,搞得我疲于应付,他却在一旁袖手旁观看热闹。”
“唉,众臣眼睛都不瞎。”高仪叹口气,“张江陵与冯保往来,委实有点不拘形迹了。”
高拱猛拍一下桌子,声音洪亮说道:
“冯保、张居正如此肆无忌惮,无非是欺负新君年幼,我等为圣上股肱之臣,岂能坐视不管?”
“小点声,文渊阁有的是张江陵的同好。”高仪压低声音。
高拱声音丝毫不减:
“子象,你我前怕狼后怕虎,再不挺身而出,新君不过是九岁的孩子,迟早要被他们蒙蔽的。”
高仪沉吟一下说:
“从新君这几日言行看,冯保、张居正联手,也未必能拿捏得住新君,我们不妨静观其变。”
高拱冷笑道:
“新君虽然成熟睿智,却纯真善良,冯保、张居正已经磨刀霍霍,哪有时间静观其变?”
高仪脸色微微泛红,“就算冯保、张居正磨刀霍霍,新君若没有动这两人的意思,咱俩着急,又能如何?”他在没有胜算时,绝不轻言卷入。
高拱答道:
“先皇顾命之时,我已许下辅佐新君,以死报效的诺言,如今冯保、张居正以矫诏祸乱天下,我必当冒死直谏,才不负先皇重托。”
高仪说道:
“元辅如此深明大义,令人钦佩,只是三辅臣联名上疏,限制司礼监之权,张江陵未必会参与吧。”
“张江陵会与我们联名上疏,限制司礼监权限的。”高拱自负笑了,“至少他表面上会参与。”
“这……元辅真有这个把握?”高仪愕然不解,“张江陵怎会自断苦心经营的司礼监人脉?”
高拱傲然一笑。
“我刚才当着张江陵的面,所说姚旷联络冯保之事,并非出于激愤,乃是故意要敲打一下张江陵,让他认清大势。”高拱冷哼道:
“张江陵若是知趣,三辅臣联名上疏,限制司礼监之权,也就罢了;他若要抗拒,那就让给事中们大做矫诏文章,弹劾冯保等人,不信张江陵能扛得住。”
高仪迟疑片刻,满腹狐疑问道:
“姚旷既然串通冯保,有篡改遗诏之嫌,何不直接将此事奏明皇上,将姚旷收入诏狱,彻查矫诏,直接灭了冯保?”
高拱摇头说道:
“皇上当下还没打算收拾冯保。”
“何以见得?”
“先皇顾命之日,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司礼监一并辅佐’的意思,就是要留下冯保制约内阁。”高拱无奈说道:
“冯保做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那份矫诏,皇上心知肚明,皇上什么时候下决心,只能等等看了。”
“原来如此,元辅是想先削弱司礼监之权,然后再驱逐冯保?”高仪像是明白了。
“没错。”高拱拈须点头。
高仪长吁一口气,“元辅手段高明,佩服佩服。”他心中暗叹高拱深不见底的城府。
高拱能够赶走前任元辅徐阶,以及好几个阁臣,绝对是个手腕强硬的厉害角色,不服不行。
……
张居正出了文渊阁正堂,让手下喊来肩舆,匆匆出了皇城,回到府邸。
他的幕僚姚旷,到底是否泄密,事关重大,必须弄个清楚。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幼名张白圭,生于江陵县(今湖北省荆州市),人称张江陵。
张居正祖上是湖广荆州卫军籍。
军户为世袭,除非丁尽户绝、家中有人成为高官或是皇帝敕免,甚难除籍。
张居正自小聪慧异常,勤奋好学,二十三岁便中二甲第九名进士,授庶吉士,入朝廷中枢任职。
隆庆元年(1567年),张居正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成为内阁次辅。
这一年,张居正42岁。
高拱刚才质问遗诏,抛出姚旷进入皇城之事,张居正虽然惊慌,却并不惧怕。
出身低微的张居正,虽以科举博取功名,基因里却带着军籍子弟天不怕地不怕的冒险基因。
他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不会因为高拱抛出个姚旷,就被吓破了胆。
他回到府邸,喊来幕客姚旷。
姚旷进了张府正堂,看见张居正一脸冷漠,坐在太师椅上品茶,便知大事不好。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张居正面前。
“恩公,姚某知罪。”
张居正传他来见,他自知罪过。
姚旷是徽州婺源一个秀才,饱读诗书,才华满腹,乡试却屡屡不中,便自断科举之路,潜心编撰一本《古今谋略》,献给张居正,成为张府幕客,平日里为张居正打点文书,办理杂事。
此人在张府做幕客三年多,头脑精明,办事麻利,深得张居正器重,渐渐成为张居正倚重的门客。
张居正端着茶盅,吹拂茶汤上的浮沫,抿一口茶。
“姚先生何以行此大礼?”
他轻轻放下茶盅,目光炯炯俯视跪在地上的姚旷。
姚旷颤声说道:
“姚某中了他人奸计,有愧恩公。”
“谁设奸计害你?”张居正语气一下变得冰凉,“姚先生何时与高阁老有了瓜葛?”
“小的与高阁老并无瓜葛啊。”
“哼!”
张居正紧抿嘴唇,冷眼怒视姚旷。
爷让你给冯保传递消息,你却给高拱通风报信!
张居正恨不得腾身而起,一脚踢翻姚旷。
姚旷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小的跟随恩公多年,怎敢背主弃义,找小人麻烦的,不是高阁老。”
张居正目光讶异,“你说不是高拱找茬?”他有点不信姚旷的话。
姚旷嘴唇直哆嗦。
“恩公,不是高拱!不是小的嘴不严,是小的耐不住对手威逼啊。”
他涕泗横流,想求得到张居正赦免。
张居惊得直哆嗦:
“快说,是谁威逼你,他们看见你去了冯保宅子吗?”